第59章 迢迢長路59

◎碗◎

這是一只很普通的碗。

如果非要用來形容描述的話, 那麽粗瓷大碗就是對於它最好的描述。

這樣的碗隨處都是,眼前的這一個像是剛做出來沒有多久,上面並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 也沒有豁口。

粗瓷大碗最是皮實, 也是最合家裏用的。

那什麽這瓷那瓷的, 上邊帶著花紋圖案的,都是有錢人家用的。

一個碗甚至要賣上幾個銅元,幾個小洋,甚至幾個大洋, 多金貴啊。

王元正是個販賣吃食的小販, 但他的攤子上只有一個碗,那是給他自己用的。

做吃食買賣的, 賺的都是小頭小利,起早貪黑,積少成多, 王元正就是一個這樣的小販。

比不上那中上層喜歡吃的豬頭肉羊頭肉不缺銷路, 也不做那走街串巷的雜面小販。

王元正可這家裏傳下來的關系和手藝,擺的是馬肉攤子。

馬兒幹,馬肉鋪,這都是底層老百姓能吃得起的東西。

王元正沒別的手藝,一手馬肉脯,乃是家裏用以謀生,代代相傳的本事。

馬肉攤子不如那挑街走的雜面,熏魚兒,人家走到哪賣到哪, 沿街叫喚, 馬肉卻是不行的。

這賣馬肉脯的, 也叫作“瞪眼食”,攤主非得練得出一眼的好眼力才行。

攤子上擺著一鍋,一櫃。

鍋子裏是切好的馬肉,櫃子上是案板和醬油盆。

攤子立在這裏,前來買馬肉的食客既不是用碗碟裝著吃,也不是自己買好了幾塊肉帶回家吃,而是無論多少食客,通通環坐在馬肉鍋一圈,一同蹲著吃。

這當然不是火鍋。因為這肉都是熟好的,鍋子裏也只有馬肉和湯底再無其他吃食,而吃馬肉的按照塊算錢,夾起鍋中一塊肉,在櫃子上沾一下醬油吃進嘴裏,吃一塊,王元正就用銅錢在案板上打一碼子記錄下來,待到這人吃完一同算錢。

王元正自幼就隨著父親一同擺著馬肉脯的攤子,別的不說,從小到大,這瞪眼食,無論鍋邊繞了一圈多少個人,每個人吃了多少個塊,他從來都不帶算錯的。

便是還要有人喝湯,左手切肉,右手盛湯,眼睛心裏計數打碼子,是半分都不會出差池。

王元正每天都在珠市口擺攤。

這麽多年,世代做這手藝,老老小小的客人們也是一代傳一代。

有的老爺子是看著他長大的,王元正也看著人變老。

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日子,架上鍋,切著肉,數著碼子收著銅子。

這日子沒什麽不好的。

王家世世代代都是這麽過的,從曾祖父到祖父,從祖父到父親,如今父親過世,這擔子又傳到了王元正的手裏。

因為出生那天是元正,所以他的名字就叫了元正。

盡管如此,就連王元正的妻子,鄰人,大家都以為王家世代做這個瞪眼食。

底層的老百姓,有這一門手藝在日子就不算難過。

民以食為天,不管怎麽樣老百姓都得吃喝。

每日擺著馬肉脯攤子,王元正唯一要憂心的事情就是今天收到的肉成色如何。

雖然賣的是馬肉脯,但王家這小打小鬧的,自然不可能有專門的作坊,而是去馬肉作坊收了現成的肉回來加湯再行烹制。

馬肉作坊向外販售的馬肉,乃是馬肉作坊收來的死馬,死騾,還有混血馬雜等等。

即便是如今又有了火車,洋車,洋汽車,膠皮車,電車,還有那叫什麽西洋摩托的,但牛馬依舊是重要的交通工具,更不可能如雞鴨豬羊有專門用來飼養吃肉的。

王元正根據從馬肉作坊裏收來的肉,那都是經過第一手工序,煮熟的,每日要看看是馬是騾子,還是其他,他再根據家傳的手藝烹調。

死馬死騾子的肉,那些達官貴人慣來是不會吃的。

但不管是面對什麽客戶的吃食,終究是要看味道和手藝。

王元正家裏世代相傳的瞪眼食,他如今也做了二十年,旁人都以為這買賣攤子定然會世代的做下去,珠市口的街邊幾十年如一日地有著馬肉脯的攤子。

但王元正不想,他從兒時就跟著祖父,父親擺攤。

如今四十年眨眼一揮間,日復一日,每一日都過的沒什麽分別。

案板上打碼子的銅錢磨得愈發光亮,連字跡都快要磨平了,每天在耳邊都是來吃馬肉脯的客人們吧唧嘴,繞著鍋,忒嘍忒嘍的聲音。

王元正攢了一些錢,世世代代的馬肉攤子,每日進項都是小錢,但年年月月的這麽下來,積攢的數目不小了。

王元正想要盤個鋪子,但這吃瞪眼食的都是繞著鍋吃,偌大京城裏也不止他這一家的瞪眼食。

這若是開個鋪子,還怎麽賺錢?

馬肉騾子肉做了這麽多年,熏醬做湯的手藝,王元正還是一把好手。

他想著,來攤子上吃馬肉塊的,多是過來嘗個肉味兒解饞,如果盤了鋪子下來,即便是有著兒子和自己兩人,一人負責數一鍋的碼子,那地方還是有些小,賺的錢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