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迢迢長路9

◎蛐蛐兒◎

據崔子銘所說,自上月他在泰和當坐櫃之時打眼,誤收了那假蛐蛐罐,這將近一月的時間,他是一日漸一日的憔悴。

原本打眼,這在行當裏本就是尋常的事兒,做這一行的,眼力雖然高超,但誰又能說自己真有那火眼金睛,保準不出錯?

天下做偽造假之匠人如過江之鯽,頂尖的造假匠人做出的偽品更是令人真假莫辨。

只是這眼力的行當,打眼終歸是一件丟人丟臉的事兒,對於古玩行,典當鋪,一次打眼之後,誰知道你有沒有第二次?

若是傳揚出去,聽聞你犯過錯那客人的信任程度也要下降三分。

泰和當注重名譽,但崔子銘坐三櫃多年,也是一點一點從小櫃升上來的,本事在這裏,也不會因為這一次的打眼就將他辭退,是崔子銘自請離去的。

“將假蛐蛐罐誤認成墨玉罐,我這實在是名聲掃地,只怕日後不知給鋪裏添了多少麻煩,哪還有臉繼續坐下去。”

崔子銘一邊苦笑一邊嘆息,他這個錯誤犯得可太嚴重了。

所謂蛐蛐罐,自然是用來飼養鬥蛐蛐的容器。

而趙子玉,乃是舊朝制作蛐蛐罐的名家,幾乎是寧朝北地一帶蛐蛐罐的代名詞,聲名赫赫。

趙子玉的蛐蛐罐,古雅樸拙,泥無金星,宛如漢代玉璧,乃是珍品中的珍品。

那喜歡鬥蛐蛐的貴人頑主們更是以趙子玉蛐蛐罐為榮。

因為價值高,趙氏蛐蛐罐的造假眾多,市面上的真蛐蛐罐萬不存一。

可崔子銘的這次打眼,並非是將那仿造的趙子玉假蛐蛐罐認成了真蛐蛐罐。

而是將浸透黑包的假蛐蛐罐,誤認成了墨玉罐子!

時下市面上假蛐蛐罐橫行,大家夥兒都知道是假的,那假貨自然是假貨的價錢。

沒想到反倒是有人利用假蛐蛐罐做成墨玉般的樣子,反其道而行之,讓崔子銘這一朝打了眼。

“那假蛐蛐罐也不知是如何浸透漚成的,濃色如墨,連質地我當時瞧著都與一般墨玉無二,一絲都沒有瞧出個假來。”

回想當日,崔子銘甚至覺得自己是被鬼給蒙了眼,只是那典當之人的面孔卻是記不清。

這打眼的東西,要由打眼之人親自處理,長個記性狠狠地記住這個教訓。

崔子銘說,那假蛐蛐罐被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是以錘子砸,又是摔到地上,被弄了個粉碎。

那假蛐蛐罐本身就是偽造的,又被二道販子偽造成了假墨玉罐,說歸到底,這蛐蛐罐的材質速來都是泥罐子,可不是玉。

那泥巴做出來的東西,雖然堅硬,但終歸是泥,粉碎還是容易的。

可這假蛐蛐罐一經粉碎之後,卻是崔子銘噩夢的開始。

“當日處理了那假蛐蛐罐,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只是心裏覺得又是丟人,又是愧於鋪中,名聲掃地,也不知日後他人如何看我。”

“我整個人也有些渾渾噩噩的,心裏覺得實在對不住掌櫃朝奉,便自請辭退還家。”

“那時候心情煩悶,收拾了東西也不想回家,帶著包袱就去了前門四友軒家的大酒缸。”

伴隨著崔子銘的講述,洛螢與王小田似乎被帶到那日。

寂寂黃昏,崔子銘從泰和當小門出來,意欲掩面,只覺得多年信譽名聲毀在了今日。

他心中寥寥,步子慢吞地在街上走著。

不想歸家,身邊是路過的行人與膠皮,此刻他生怕誰人認出了自己。

可走著走著,看著清冷月光,只覺自己好笑。

他一個當鋪裏的三櫃,說的好聽是三掌櫃,說的不好聽也不過是東家雇傭的夥計罷了,哪裏來得那麽多人識得自己呢?

悄立市頭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帶著滿腔的苦澀難言,腳步踽踽,崔子銘撩起竹簾進了大酒缸。

他要了兩個酒,一盤煮花生豆,來上一碟炸饹饹盒兒,等著夥計送上了黑皮子馬蹄碗的兩杯白幹兒,正端著酒碗準備悶上一大口。

崔子銘看著這潺潺酒液,眼神恍惚之間,仿佛在這酒碗裏看到了一只黢黑的蛐蛐兒,驚得他手腕一抖,酒碗裏的酒液都被這一抖灑出來些。

可將酒碗重新放到桌子上,油燈熒熒,碗還是那個碗,酒液更是在酒碗中清透無比,哪裏有他剛才看到的那一只黑蛐蛐?

崔子銘只當自己剛才是昏了頭,又將酒碗一點點伸到自己的嘴邊,正要抿上一口,就見這酒碗邊緣不知何時又出現了蛐蛐,正翕動著觸角,在酒碗邊緣往上爬。

他一失手,這酒碗直接摔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可地上除了酒碗的碎片便是一地的酒液,哪有半個蛐蛐?

彼時正是黃昏初上,大酒缸裏人多的時候,這一哐啷摔碗頓時惹了人注意。

“怎的了爺們兒?”

身旁的陌生酒友搭話,大酒缸的夥計端了崔子銘的小菜上來,他盯著地上半晌,最終無力地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