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樂之俞醒來時,天才蒙蒙亮。

倒不是他沒有倦意,而是這郊外官路旁的客棧環境太過嘈雜,比不了城中宅院的安靜閑適。

一大早外頭走廊及樓下便有來來往往的腳步聲穿行不絕,各種高低不平嗓門七嘴八舌的在交談,中間還夾雜著小二招呼客人吃早飯的吆喝,孩童的追逐吵鬧,馬夫和雜役搬運行李木箱發出的沉悶刺耳拖拽聲等等,簡直都快比得上集市裏熱鬧了。

這讓樂之俞還能睡的著才有鬼。

而秦知亦比他起的更早。

在他剛剛睜開眼睛迷茫的環視屋內時,就已經看到衣著齊整的秦知亦坐在窗邊,拿著塊黑色絨布慢條斯理的擦著手中那把雪亮的長劍。

從窗外投進來的晨曦洋洋灑灑籠罩在秦知亦身上,襯得下頜骨分明的側臉都柔和了起來,但手中長劍在光線下卻是寒芒四射,映照著他另外半張臉格外的淩厲鋒銳,仿佛還帶著隱隱的壓迫,讓人不敢靠近。

這一明一暗,一柔一剛的兩種全然相反的感覺,矛盾又詭異,恍惚間令無比熟悉的眼前人都變的有些許陌生了起來。

其實從某種層面上說,他的確是陌生的,畢竟怎麽都不肯承認身份,自始至終除了一句“姓秦”,連個完整的假名字都沒有袒露過。

樂之俞呆呆的看著他,腦子裏不知怎地就閃過雲致雨吊在城門口時,堅持不懈的朝自己喊著的那一句無聲的話。

當時怎麽也猜不出的幾個口型,現在卻如同撥雲見霧般莫名其妙在心裏浮出了前面的三個字。

秦,哥,哥。

這個稱呼還是樂之俞告訴雲致雨的。

那雲致雨又想告訴他些什麽呢?

秦哥哥怎麽了,後面的幾個字到底是什麽······

樂之俞越是使勁想,越是想不起來,腦子裏像打翻了一鍋黏糊糊的八寶粥,亂的不成樣子,索性拉了被子蓋住頭試圖把外頭一切嘈雜的聲音都隔絕開來,好讓他能有個清凈的地兒好好回憶下。

“既是醒了就起來吧,也到了該換藥的時辰了。”

耳邊忽然傳來秦知亦低沉悅耳的聲音,緊接著就有只手掀開了他的被子一角,正好將樂之俞那張因為冥思苦想而憋的五官扭曲的臉給猝不及防的暴露了出來。

更不巧的是,他還正揪著自己的兩只耳朵,配著這幅齜牙咧嘴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神經錯亂了在被窩裏發瘋。

空氣似乎都有些微微凝滯了。

樂之俞也很不懂,為什麽每次都被秦知亦逮到他最尷尬丟人的樣子,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嗎?

他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半天,還是秦知亦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先開了口。

“這是怎麽了?內急?”

“沒,沒有······”

樂之俞這才回過神來,臉不自覺的又漲的通紅,逃避似的要往被窩裏鉆,但再一次的被秦知亦勾住肩膀,像撈小魚似的輕輕巧巧的就他整個人都給從被子裏撈了出來。

“還睡?你昨天不是還怕刺客追到這裏,心急火燎的要趕著去逃命嗎,這會兒就不怕了?”

說實話,昨天那是受驚過度被嚇慌了神,這會子睡了一覺後,樂之俞還真不怎麽擔心刺客會殺過來。

畢竟秦知亦武功那麽高,態度又那麽淡定自若,想來那些刺客在他眼裏根本構不成威脅,既如此,那樂之俞何必還要杞人憂天,自己嚇唬自己呢?

他現在真正有點怕的,是雲致雨那後半句猜不出來的話,總覺得猶如前路上未知的漩渦沼澤似的,暗含著深不可測的隱秘和危險,一旦知曉,就是滅頂之時。

“秦哥哥,我是不是很自私呀?”

樂之俞靠在秦知亦的懷裏,聲音軟綿綿的沒了元氣,聽起來是掩飾不住的擔心和沮喪。

“總想把你綁在我身邊,總說自己不會是累贅,可是我卻好像一直都在連累你······”

“好好的說這些幹什麽?”

秦知亦的手指摩挲著樂之俞依舊滾燙的耳尖,似是在安撫,又似是在微微的輕嘆。

“再者,也許是我在連累你呢。”

樂之俞只把這話當成了安慰。

包括朝廷在內,外面各方勢力在找寧遠承並非是為了要他去死,而是為了他手裏的兵權,所以就算被找到,很大概率也會被奉為座上賓,就算要威逼,也會先利誘,不至於上來就下死手要他的命。

但樂之俞就不一樣了。

一個無權無兵,無謀無略的前朝余孤,毫無利用價值,看著卻又分外礙眼,死了也不可惜。

尤其現在他還多了一個疑似青丹會少主的身份,若是暴露了,朝廷殺了他可以立威震懾,其余江湖勢力殺了他可以揚名立萬,這麽劃算的買賣,當然會吸引更多人來要他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