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森穆特恍然覺得自己瞬間回到了好幾年前,薩卡拉,他剛剛從地下王陵中脫身,驚喜地見證了原初土丘的開啟。

但真正令人難忘的,是法老與艾麗希那次驚心動魄的見面——

都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法老見到艾麗希時,是當真紅了眼。

然而森穆特從法老身上感知的,卻並不只是恨意,還有如火焰般升騰著焚燒著的強烈渴望。

那是法老,想要他的女人。

偏偏森穆特當時站得太近,再加上回避碎裂,他太過清楚地感知了法老的渴望,那既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純粹本能,也是無法與人說知的綺麗想象——是暴虐的征服的占有的,同時也是原始的快樂的瘋狂的。

森穆特根本不懂,他從未在號稱知識與智慧之神的圖特神那裏學到過這些。

但是從這一天起,他便會時不時擁有這樣美妙的夢境——

山谷裏的金合歡花開放了,大河浪潮洶湧,他仿佛駕著一條紙莎草船置身河上,時而被拋上巔峰,隨即又跌入深谷,反復起伏。

然而這起起伏伏的夢境永遠被她占據著主動。畢竟每一個夢境裏,每一條小船都有她坐在同一條船上,那張嬌美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雙臂和頸窩裏都盛放著金色的花朵,藤蔓正纏繞著……她,它們,毫不留情地主宰著他的悲喜交集。

醒來以後面對孤寂的夜空,他會把她想象成一個全新的星座,一個只要他舉頭看向夜空,就會自動出現在眼前的星座。

她腦後散開的那些柔潤發絲,每一縷都是通向那些星星的路徑,讓他始終保有希望,心甘情願永不停息地追逐著,品嘗著所有的動蕩與喜悅……不能自持。

然而今天,此刻,多年來只有在夢境裏會出現的情景似乎一下子成了真。

森穆特一下子從過往中醒來。

他置身於這無人打擾的巖洞裏,面前只有她一個。

沒有南娜,沒有烏拉尼婭薩提裏,也沒有時不時會沖過來,向他們中任意一人伸出胳膊要抱抱的小公主歐奈。

肩上還環繞著她溫軟的手臂……

夢境延伸了,這令他受寵若驚。

這幾年來他永遠站在她身後——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她的什麽……盟友?親信?幕僚?侍從……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

她從未像現在夢裏那樣對待過他,除了現在。

比如他現在伸出雙臂攬住她的纖腰,她破天荒竟沒有掙開。

森穆特深吸一口氣:他這是又在做夢嗎?

如果是夢……這麽逼真的夢境,只一次也值得他銘記一生。

於是在這荒漠中,在沉睡了千百年的巖洞中,大片大片的綠色藤蔓迅速地向四面八方生長,藤蔓上瞬間綻放出顏色熱烈的鮮花,仿佛春天光臨了這杳無人跡的荒漠。

她的臉頰與他的貼得很近,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在自己頸窩裏靜靜地一吸一呼,一呼一吸。他的臉頰和整個身軀漸漸燒灼起來,宛若有烈焰焚燒。

太陽很快就落山了,暮色籠蓋四野,照進巖洞的最後一道光像是一條懶蛇從洞口緩緩爬出。

在這靜謐的夜裏,森穆特最真切地感受到了與提洛斯一般無異的狂野渴望——

她……他唯一想要的……

不不不,他身體一震,猛地清醒,趕緊將手縮回去。

他絕不能在這個場合毀掉一切。

圖特神賜予他的智慧讓他早在好幾年前就將法老與王妃之間的裂痕看得非常清楚——她不願意的,世界上沒人能勉強。於是強人所難的法老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

因此他寧可小心翼翼地,順著她的意思,不露痕跡地影響她,引導她,順從著她……和她一起去做那些隱秘但快樂的事。

就在起心退縮的一刻,他眼前突然一黑。

森穆特感到自己徹底瞎了。

森穆特慢慢地睜開眼,四周一片黑暗。

他立即感受到了臉頰被粗糙的稻草秸稈磨礪著,鼻端縈繞著濃重的黴味。

他輕輕地撐起手臂,坐起身,鼻端的黴味竟又變成了牲口棚所獨有的牲畜氣息,混著牛糞的味道,騷臭不堪,卻偏偏如此熟悉。

森穆特低下頭,凝望著自己的短胳膊短腿。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是跟隨記憶回到了小時候。

這不奇怪,他回憶起往事總是這樣,任何細節都會栩栩如生地在腦海裏湧現,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

打量自己身材矮小的模樣,森穆特猜測自己這時大概不過三四歲,坐起身時腦袋比牲口棚的柵欄還低,走在牛馬附近冷不丁會被牛馬的尾巴甩到臉……

艾麗希曾問他是否記得小時候的事。

他當時信誓旦旦回答一一都記得。

現在他果真想起來了,卻覺得如此陌生。

堂堂埃及的大祭司,驚才絕艷的知識與智慧之神眷者,小時候竟然只能睡牲口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