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3頁)

說完他合上文件夾,把筆插回了上衣口袋,走出了會議室。

研究生小王跟在邵樂後面,他剛來沒多久,知道江敘向來嚴厲,不太敢直接問他,於是壓低了聲音問身旁的邵樂,“邵樂姐,江老師就這麽走了,不再勸勸?”

邵樂搖搖頭,想起她當初剛來的時候,也曾有過這種疑問,江敘只是告訴她把該跟患者說清楚的說清楚就行了,就好比子宮這種東西,你可能覺得不重要,但你不得不承認在有些人心裏它很重要,每個人的需求不一樣,做醫生千萬不要以己度人,要優先考慮患者的需求。

尤其癌症這種與心理健康和精神狀態息息相關的疾病,譬如向阮秀芳這種這麽抗拒的,就算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做了全切,說不定她心情郁郁,反而更容易復發。

她還記得當年江敘接過一個陰道尖銳濕疣的老太太,別人都想著老太太都這麽大把年紀了,自然而然地沒把瘢痕修復太放在心上,唯獨江敘想起來問了一句老太太以後還有沒有性生活的需求,沒想到滿頭白發的老太太真點了點頭,手術組才緊急改了術式。

大多數人總是容易用自己的感受或者世俗的認知去評判別人,但千人千面,醫生最應該做的是考慮患者自己的需求。

她小聲地把那些過往講給小王聽,後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望向江敘修長的背影。

江敘的心裏一直盤桓著剛剛阮秀芳的那句無心之語,少見了地走了神,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他回到工位放下文件夾,喝了一口水,那杯水放了太久,已經有點涼了,他往裏邊添了些開水,喝了兩口,覺得身上格外疲倦。

雖然孩子只有三個月大,一直帶在身上還是很沉,他揉了揉發酸的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目光有些放空,坐了好久,等著力氣恢復了不少,他才起身去停車場開車。

到家的時候,他把鑰匙插進鎖孔下意識打算轉兩圈,沒想到剛轉了一圈門就開了,望見客廳亮著的燈光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家裏住進來了另一個人。

這感覺有些新鮮,也有些稀奇。

似乎他上一次推開亮著燈的家門,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沈方煜在開視頻會議,見他回來了略點頭示意,摘下一半耳機,確認江敘沒有什麽要對他說的之後,又重新戴上耳機,把視線挪回了電腦屏幕。

他工作起來的時候神色看起來很專注,時不時開口說兩句,江敘聽著,像是在指導學生的課題。

其實這才是沈方煜的常態,只是這段日子嬉皮笑臉的沈方煜存在感太高,以至於江敘乍一看到這樣的他,居然覺得有些陌生。

撇去心頭那一點微妙的情緒,他放下包換了拖鞋,轉頭去了浴室洗澡。

滾燙的熱水打在身上,飄浮起乳白的水霧,朦朧了他的視野。

一整天的手術,血肉模糊的內臟,啼哭的嬰孩,行政處的罰單,涼掉又被加熱的湯,阮秀芳和馬浩夫婦的臉,還有剛剛沈方煜摘下耳機望向他的那一眼。

復雜的畫面走馬觀花似的,依次從江敘的眼前掠過,影影綽綽,光怪陸離。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特別累。

站在鏡子前吹頭發的時候,江敘拿另一只手擦了擦鏡子上厚厚的一層水汽,露出自己的臉。

饒是對自己的外貌不是過分注意,江敘依然察覺出自己清瘦了些,兩頰的輪廓顯得比以前更加清晰,下頜的線條尤其明顯。

鬼使神差地,他貼在鏡子上的手繼續往下擦了擦,一直到鏡子能照出他完整的上半身。

不知道看見了什麽,江敘握著吹風機的手驟然一松,電吹風掉落在地上,插頭與插座分離時帶出嘩啦的電火花聲響。

盈滿吹風機喧鬧聲的浴室驟然安靜下來,江敘聽見客廳裏傳來一句,“什麽摔了?”

江敘沒理,半濕不幹的頭發貼著頭皮,發尾上還沾著水珠。

他垂下眼,水汽將他的眼睫沾濕,顯得格外濃黑如墨,江敘的目光落在鏡子裏自己的小腹上,眼神意味不明。

三個多月的孩子已經在他的肚子裏顯出了一點輕微的輪廓,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不出來,可這樣赤著上身時卻無所遁形。

阮秀芳的那句無心之語再次落進他腦海裏,女人的嘆息聲猶在耳邊。

“沒有子宮,我就不是女人了呀。”

那麽有子宮呢?

江敘看著鏡子。

“我是什麽?”從確認自己懷孕以來,江敘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之前不是沒想過,只是每次一冒出一點這種念頭,他就努力把它掐死在萌芽中,不敢多想一分,甚至平時他都有意避開去看自己發生變化的小腹。

可是這一次,許是太過於疲倦,又或是阮秀芳的話無聲無息地在他心裏劃開了一道豁口,壓抑在心中許久的情緒轟然瀉下,他終於是忍不住,問了自己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