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手術

周日,傍晚。

江敘坐在唐可的辦公室裏,雙腿交疊,身上依舊是一絲不苟的灰白條紋襯衫。

面前是一大堆檢查報告,只是名字被模糊掉了。

看得出來,他的心態已經平穩了很多。

只是……唐可總覺得,他看起來不像是想開了,反倒像是確診了絕症後的病人心如死灰的平靜。

然而該說的還是得說:“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惡性腫瘤都排除了,你肚子裏確實有個孕囊,兩個月左右,”唐可說:“上午做彩超的時候跟你說過我的推測,現在結合其他的檢查結果,我想的應該沒錯。”

他比劃道:“應該是因為中胚層細胞發育突變,中腎旁管沒有完全凋亡退化,在你的體腔內異常發育出了子宮和雙側附件,宮頸口和腸道之間有一段很細的軟導管,我初步猜測是因為尿生殖竇後壁的竇結節和原腸壁有粘連的緣故。”

唐可微蹙眉道:“按照檢查結果,應該差不多恰好是兩到三個月前,你體內的子宮和雙側附件才開始變得活躍,還好發育的晚,對你的身體影響不大,但是不管你要不要這孩子,子宮和雙側附件切除術都得做,這套東西本來就不該長在你身體裏,要是非甾體激素紊亂了就麻煩了。”

他攤手道:“這個不用我說,你自己是醫生你最明白。”

江敘一張一張把檢查報告看完,雙手十指交握,靠在唐可的辦公桌上。

“你打算生嗎?”唐可問。

江敘盯著紅木的辦公桌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放空。

“我不想要。”

唐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雖然江敘的心智看起來一直很強大,但畢竟他是個男人,單單是接受懷孕這件事,恐怕就消耗了他很多的心力,不要這個孩子才是正常的想法。

“你能推出來這孩子的天數嗎?”他問。

B超雖然也能依照大小猜個大概,但並不精確。

“65天,”江敘根本就不需要過多的思考,翻一下日歷就知道,“超過49天了,做不了藥流。”他自己已經算過了。

倒是唐可有點兒意外,“感情你和你男朋友性生活不太和諧啊。”

有懷孕這件更具沖擊力的事情在前,他倒是很快地接受了江敘的對象是個男人的事實,能這麽快推出時間,那只能說明那段時間就發生了一次。

江敘沒接他的話茬,“軟導管的直徑不到0.5厘米,和腸道的交角也太小了,負壓吸引術也做不了。”

他已經在腦子裏把各種術式過了一遍,心裏比誰都清楚,“只能上腹腔鏡或者開腹。”

唐可點點頭,“現在還能上腹腔鏡,再過幾個月就只能開腹了。”他不做手術,但也知道開腹的後遺症多,風險大,在現在各種微創技術流行的情況下,開腹已經算是比較大的手術了,對身體的影響也不小。

“不過我這兒有個好消息,”唐可說:“這兩天我因為你這事兒心裏亂的很,跟我那幫朋友打聽了一下,還真讓我打聽出點東西。”

唐可拿出平板點了點什麽,遞到江敘面前。

“我有個朋友在國外期刊做編輯,上個月有篇投過去的文章和你這個情況很像,作者是M國人,文章還沒見刊,他現在不好發給我,但我有那個作者的聯系方式,你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給他發郵件,看他能不能幫忙。不過他那個患者是把孩子生下來了,他做的是開腹剖宮產,父子平安。”

江敘的眼睫顫了顫。

如唐可所說,這的確是個好消息。

有一個可參考的病例,和完全沒有任何記載相比,聽上去是杯水車薪,聊勝於無,可對醫生來說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雖然動手術聽起來像是哪兒壞了修哪兒就行,可是江敘自己心裏清楚,他做的每一類手術,都是跟著前輩們觀摩了無數次,對所有步驟耳熟能詳,對人體結構倒背如流之後才敢在老師的監督下上手,直到練到熟練。

他敢挑戰,但不能冒險。

外科手術發展了兩百年,期間堆疊了無數條枉死的性命,灑滿了患者的鮮血,才使得手術技術進入如今的成熟狀態。

開拓往往伴隨著犧牲,所以對當下世界上絕大部分醫生來說,醫術更多是傳承和學習的過程,而並非開拓。

有足夠的輔助支撐資料的前提下,可以循序漸進地開發新療法,但沒人敢貿然嘗試開天辟地的新手術。

可是男性生子是一台前無古人的手術,除了M國那個病例,過往的典籍文獻中找不出一點相關的東西,比最罕見的罕見病發生率更低。

手術過程中不僅要拿掉孩子,還要同時完成子宮和雙側附件切除,問題這還是個男人的身體,你根本就難以想象打開腹腔之後裏面的血管和組織情況有多復雜。

沒有經驗,意味著風險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