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風拂起窗簾一角, 嘩啦抖起海浪般的弧度。

銀白色的月光攀上褶皺的床單,溫柔籠罩靜默的房間。

太宰治小心地伸手去觸蜷縮在他胸口的少女。她閉著眼,呼吸很輕地挨著他,方才尖銳冰冷的殺氣溫順地收斂不見, 像一只結束捕獵的黑貓, 困倦地趴在主人身上休憩。

“律理醬?”太宰治小聲喚她, “你醒了嗎?”

沒有回應, 太宰治動彈不得。他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艱難地在懷裏抱著人的情況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他甚至看不了手機屏幕,純盲打給森鷗外發消息, 讓他找人過來收尾。

“……我做了個夢。”

良久, 在太宰治快保持現在的姿勢睡著的時候,倚在他心口的少女突然出聲道。

“夢見了什麽?”太宰治含著困意問。

“夢見我抓到一只壞得流油的黑兔子, 把他捆在燒烤架上撒孜然粉。”山吹律理手肘撐在太宰治胸口, 雙手托腮。不僅沒有起身, 反而把身體的重量更加壓在他身上。

“我該為不是下油鍋炸而慶幸嗎?”太宰治擡頭和山吹律理對視,他調整了一下姿勢, 掌心隔著睡裙扶住她的小腿。

“沒有說是你。”山吹律理強調, “是一只眼睛綁著繃帶的黑兔子。”

“嗯嗯。”太宰治敷衍地點點頭,一臉我信了哦我真的信了哦的誠懇, “然後呢, 吃得連骨頭都嚼碎了嗎?”

“然後,下雪了。”山吹律理看向太宰治眼尾那抹鮮紅的血跡,“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我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 天真冷啊。”

“兔子也沒有了。”她低落地說, “一口都沒有吃到。”

太宰治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安慰她, 講道理,明明是虎口逃生的他比較慘吧?

“你一直在雪裏?”太宰治試探著問,“律理醬還記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

她的指縫中殘留著洗不掉的血。

“那種時候,沒有記憶的。”山吹律理摩挲指尖,“我只知道每次醒來門都上了很多層鎖,要拍很久的門,反復回答他們問的一些弱智問題,才會被放出來。新來的、原本用很喜歡的眼神看我的護士姐姐,再也沒敢出現在我面前。”

“嚇到你了嗎?”她笑了一下,“我控制不了,聞到麻醉氣體的味道就會變成那樣……咦,我是怎麽醒的?”

她古怪地打量自己:“正常來講要過兩三天時間才對……”

兩三天!太宰治在心裏狠狠又記了老頭子們一筆帳,各種刑訊手段在他腦海輪了個遍,第一次想要自願加班去紅葉大姐那兒幹活。

“可能是因為我喂了你麻.醉.劑的解藥?”太宰治猜測。

解藥?不,市面上出現的已知藥物幾乎沒有能對她產生作用的。

山吹律理很費勁地回憶著。

下雪了……她感到有一些不愉快,一些小蟲子圍著她嚷嚷,她很輕松地讓他們閉了嘴。溫熱的液體濺到她的手上,但溫暖很快散去了,她本能地去追逐更多轉瞬即逝的溫度。

不夠……還不夠……

她漫無目的地徘徊著,她聽到了一道極其輕微的呼吸聲,她發現了一只躲在門後的獵物!

遲來的愉悅驅散了焦慮,她很高興,很快樂,她把漂亮的獵物堵死在房間裏,愉快地想象他在她手心掙紮的模樣,甚至露出了些許幾不可察的笑意。

或許可以不必那麽粗暴地對待他。

或許可以比以往更粗暴地對待他。

直到把他逼到絕路,要下殺手的那一刻,軟軟的、像布丁一樣的觸感在她唇角漫開。

她的獵物有一張騙人的好皮相,像這個吻一樣,剛開始是輕柔的小心的,似是無措的初學者試探性地嘗試,但隨後而來的極為高超的技巧將假象砸得粉碎,她能感受到他的從容不迫,他的遊刃有余,他嗓子含著的淺淡笑意。

明明是她在狩獵他,獵人和獵物的身份卻模糊不清。

原本猶豫著想要把獵物拖回巢穴再慢慢享用的心思散去,她感受到了威脅,這讓她不再猶豫,殺氣如有實質地纏繞在身側。

她本以為會遭到反抗,身下的人卻像是放棄似的仰躺在床上,每一個致命點都暴露在她眼底。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輕柔地說些什麽,她理解不了具體意思,但能聽出愉快,聽出灑脫,聽出早知如此的淡然。

早知如此……早知道自己會死嗎?對死亡毫無懼意,擅自決定了自己的結局。

不是她即將殺死他,而是他選擇被她殺死。

兩者之間極微妙的差距本該被失去理智的山吹律理忽略。在過往的許多次應激反應中,她肆無忌憚地宣泄自己的力量,從不猶豫,從不在意清醒之後是否會後悔——有什麽值得後悔的嗎?難道會出現電影中誤殺親友痛哭流涕的場景嗎?不,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殺死後會後悔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