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往(第2/2頁)

面對謝頤清,秦銜實在沒法做到毫無芥蒂。

十一歲年,他在戰亂中與家人失散,為躲叛軍,跟著一群流民逃出了黔州,靠著沿路乞討,餐風露宿,顛沛流離,輾轉到了荊州境內。

同行的流民或染瘟疫,或因饑餓,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到荊州時,已只剩他一人了。

他衣衫襤褸,身無長物,已然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最後步履蹣跚地經過河堤時,摔了一跤,撞傷了腦袋,不省人事。

是秦家父母將他從河堤邊帶了回去。

夫妻兩個半年前才經歷喪子之痛,見到他與他們才失去的幼子年歲相仿,便覺是上天賜予的緣分,將他收留在家中,當親兒子一般照料。

盡管秦家並不富裕,夫婦二人卻願意請大夫替他治病,又堅持不懈地照顧他整整兩個月,直到他身子恢復。

他撞傷了腦袋,想不起自己家在何處,父母何人,秦家父母便幹脆讓他做了秦家的兒子,給他起名秦銜。

大哥秦衡為人豪爽,待他也如親弟弟一般親厚,如今他在軍中的武藝不輸其他將士,便有大哥當年教他習武的緣故在。

而謝頤清卻是間接害死秦衡的人。

盡管他知道這一切也許並非她有意為之,但心裏的那道坎,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謝頤清也知道自己的解釋無法再挽回什麽,不由有些羞愧難當:“我只是心中一直過意不去罷了,後來也曾派人往荊州找過你們,只是不知為何,都說你們已搬走了。二郎,令尊與令堂如今可還好?”

提起秦家父母,秦銜的目光閃了閃,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們已經不在了。”

當年,秦衡去後,二老悲痛難當。一輩子只生了兩個兒子,卻沒一個活到成家之後,他們一時受不了打擊,相繼病倒,很快便支撐不住,隨著兩個兒子去了。

臨終前,他們將家裏的最後一點薄田交給秦銜,囑咐他好好過日子,若有機會,便回去找找自己的血親。

因秦衡的突然去世,他受了些刺激,忽然記起了許多過去的事。

未免二老墳前受打擾,他拜托鄰裏,若有人問起,只說他們一家人已然搬走了。

他實在沒想到,這一個晚上,他先是找到了失散十年的親妹妹,接著又遇到了與他大哥的死脫不了幹系的這位娘子。

謝頤清錯愕過後,心中愧疚愈甚,一時囁嚅著不知該再說些什麽。

“過去的事都已過去了,娘子不必再提。謝家如今的情況,我也略有耳聞,好在娘子和家人未受牽連,往後仍能為東宮太子妃。大哥從前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娘子的出身,若他泉下有知,也能稍感慰藉。”

秦銜垂著眼,冷冷地說。

越是這樣,謝頤清越是覺得羞愧不已。

她張了張口,想說自己並不會嫁給元穆安,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事已至此,什麽話都太過蒼白無力。

秦銜說完,不再逗留,拉了拉韁繩,騎馬小跑著離開,留下謝頤清一個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

臘月十六這日,距離元穆安的婚期臘月十九只剩三日。

宮裏宮外看似都還在為這場婚事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可眾人心裏都直犯嘀咕。

謝家從謝柘開始,在朝中擔任要職的幾人都已落罪,整個家族已然衰敗,謝頤清從過去的宰輔之女,一下成了罪臣之女,即便上面還有一個謝皇後在,這樣的身份,也已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了。

事情統統都是謝皇後在操持,太子對此仿佛毫不關心。

就連應當提前四五日派冊使往謝府為準太子妃先行的冊禮,都遲遲沒聽到動靜。

禮部和宗正寺的臣子到元穆安面前提過一次,得到的答復卻是另擇吉日。

僅余三日,哪裏還有吉日能擇?

眾人幾番揣摩,紛紛猜測婚事恐怕要不成。

就在這時,重明門外,謝頤清在兩名太監的指引下,緩步行近,跨入東宮,往承恩殿的方向行去。

作為太子理政的場所,白日的承恩殿一向人來人往,繁忙不已。

一場議政才畢,好幾位兵部的大臣從裏頭出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結伴走下石階。不過數步,卻忽然見到迎面而來的謝頤清。

未待他們斟酌好該如何問候時,謝頤清已在階下站定,施施然跪下。

當著所有人的面,只聽她揚聲道:“妾謝氏頤清,自知家父獲罪,即將入刑,有愧於殿下的信任,更對不住大燕的臣民百姓,身為罪臣之女,日夜惶恐,甚為不安,實在不敢擔太子正妃之名,故求殿下另擇賢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