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新)

七月流火,進入七月,繞階鳴蟲淒切,碧葉染上金黃,洛陽城褪去了六月裏的酷暑,漸漸添上了一絲涼意。

太上皇已然下葬,那些有關他生前弑父殺兄、幽母占妹的流言卻沒能隨著棺槨一道掩埋進後土中,很快,大理寺公布了有關戾太子謀反一案的全部調查文書,證實此案實為大行皇帝一手策劃,不僅借了先帝的手除去兄長,更因此被立為太子,如願登上帝位。

常言道為死者諱,然而皇帝陛下卻似乎一點兒也沒有為父親遮醜的意思,不僅恢復了戾太子的名譽,更以太上皇之名頒下罪己詔,檢討他之過錯,昭告天下。

詔書一經發出,滿朝震動。畢竟天子的皇位來自於大行皇帝,誰都以為天子只是做做樣子,未必真查當年舊事。

誰也不會想到,他竟真的會為死去多年的伯父翻案,還他以清白。哪怕這對他並無半分好處。

罪己詔的最後,則是大行皇帝對生前所行國策做出的檢討,深陳既往治下不嚴以致官吏橫征暴斂、加大百姓負擔,並提出“均其田,止擅賦,力本農”,要求繼任者將其奉為國策執行下去。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有時候,有些話卻須得經死人之口道出。朝中諸臣心知天子是要借“罪己詔”開始土地改革,必會損及自己的利益,多多少少心懷不滿。

但詔書一經發出便在京畿中引發熱烈的反響,連那些有關大行皇帝死得蹊蹺的猜測也被盡數淹沒。天子威望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眾人再是心懷不滿,也只得暫且抑下,擁戴這項新國策。

……

為先帝服喪只需以日代年,二十七日。到了八月十四、中秋前一日,嬴衍已然除服,徽猷殿中也撤去了原本的素色妝飾。

夜間,嬴衍處理完政事回到寢間裏,岑櫻正背對著他坐在床邊哄女兒。一邊搖著搖籃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去別的地方睡吧……今晚,我想和小魚睡。”

她沒有說實話。明日是她生父的祭日,她心情不是很好,厭屋及烏,也就有些不想見他。

“不是有青芝他們嗎?”嬴衍逗弄了會兒熟睡的女兒,示意青芝將小魚抱下去。回過身問她:“你身子爽利了些沒有?”

“……”

殿裏的宮人還未完全退盡,岑櫻臉上一紅,氣得一陣失語,扔了幾個枕頭都沒砸中他,索性把身一翻,臉向著裏側了。

他本是逗她,自不生氣,又上來搖她:“真生氣了?”

“那給櫻櫻講故事好不好?”

講故事?

她終究還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喜玩喜熱鬧,噌地又轉過來:“什麽故事?”

嬴衍諱莫如深:“你等著看就好了。”

看?不該是聽麽?岑櫻好奇極了。

嬴衍命宮人將榻前的雲母屏風撤去,重新搬了架素紗屏風。殿中各處的簾子也都悉數放下,燈火盡滅,只在素紗屏風之後保留了一只燃燭,幽微燭光,映得素紗屏面一片朦朦橘色光輝。仿若天地間唯一的光色。

而他亦匿在黑暗裏,片刻之後,屏風上開始出現兩片紙人影子,隨他操控而在素紗紗面上動作,色彩濃麗,栩栩如生。

她看得新奇,身子也不由微微前傾。又見他一面操縱著手中皮影人,一面隨著影戲的演繹娓娓道來:“從前,有一只山貓,因傷落入一個小山村。”

“是一個小姑娘救了他,上天恩賜,讓他們成了婚。他從此和這姑娘還有她的老父親住在一起,姑娘待他很好,滿心滿眼都是他。但他不知好歹,一邊享受著姑娘的照顧和喜歡,一邊卻冷臉以待。”

“可實際上,他從不是討厭這姑娘,他也動了心。但他從小親緣淡薄,見慣了爾虞我詐,沒人教過他如何接受別人的喜歡,也沒有人告訴他怎樣是喜歡,又怎樣才是真正喜歡一個人……”

“也是因此,他做了很多對不起她的事,隱瞞她,欺騙她,惹她生氣,惹她傷心,還用了一些不好的手段強留她在身邊……所以,即便後來他們有了個孩子,是條很可愛的小魚,她依然沒有完全原諒他,想要帶著孩子離開……“

“櫻櫻,如果你是這個姑娘,你願意原諒他嗎?”

素紗屏風上的兩個小人兒還在動著,演繹著兩人相識以來的種種,黑夜寂靜裏他聲音更如玉石清沉,泠泠響在她心弦上,久久地不能平息。

岑櫻早已是徹底愣住,看著那屏風上鮮艷秾麗的人影,怔怔如癡。

俄而反應過來,又將手裏的最後一方枕頭扔了去,羞道:“……你害不害臊呀!真是羞死人了……”

雖是如此說,她心裏實如飲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攥著被子抱膝把自己團成了一團,緊抿著唇,竭力忍著那自心底蔓延而出的笑。

“留下來吧。”嬴衍放下手中的道具,啟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