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折枝是真心喜歡哥哥。”◎

花廳內氣氛凝滯, 滴水成冰。

崔白似是得到了答案,手中的湖筆僵了一瞬。

繼而,落筆如風。

崔白迅速將兩張方子寫好, 遞給折枝,幹咳一聲道:“第一張方子內服,第二張方子熬好後一碗水兌成十碗拿去澆花。今日的診金便不收了。”

“方才的話,姑娘便當我沒說過。”

說罷, 他便像是心虛似地迅速提起了藥箱出了花廳,轉眼便繞過了回廊, 不見人影。

折枝在花廳內靜坐了良久,直至春光穿過敞開的長窗,落在她的下頜上,化作瀲灩的水色。

她拿帕子拭過面頰,便將那水色揉碎, 浸透了絲帕上繡著的喜鵲。

她想, 騙人果然是會上癮的。

有一就二, 有二就有三。

謝鈺的身世是假, 初見是假,在佛前認錯說要回頭的心意是假, 便連放她離去的約定也是假。

她一次次地信任過他,最後得來的卻盡是欺騙。

騙子。

折枝闔眼, 慢慢俯下身去, 伏在堅硬冰涼的紫檀木桌上,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她想荊縣了, 想半夏與紫珠, 想先生, 想院子裏新開的杜鵑與方生出新葉的木芙蓉花樹。

花廳內靜默無聲, 只有那株半死的芍藥陪伴著她。

良久,折枝終是重新直起身來,坐在圈椅上。

她將崔白寫的那兩張方子重新拿過來,反反復復地看著。

直至上頭的每一個字跡都重新開始模糊,方咬唇將其疊放回袖袋中,徐徐往花廳外行去。

庭院內春光正盛,橘子正團在一株海棠樹下睡著,被折枝輕輕抱起。

她順著抄手遊廊往前行去,穿過新種了木芙蓉花樹的庭院,走過綿長曲折的玉清橋,漸漸望見了遠處繪著遠山近水的漢白玉照壁。

一路上,無人阻攔。

直至折枝行至了府門處,將要擡步邁過朱紅色的門檻時,泠崖終於自暗處現身,對折枝比手道:“姑娘請留步。”

折枝依言停下步子,抱著橘子看向他:“大人不在府中,我獨自一人很是無趣,想去街市上逛逛。泠崖侍衛可能替我備車?”

“大人吩咐過,請您在府中等他回來。”泠崖垂首答道。

折枝知道他奉命辦事,不會通融,倒也並不強求,只是平靜地回轉過身,往來時的遊廊行去。

“若是大人回來了,請他回書房尋我便好。”

*

謝鈺是一路快馬回的京郊別業。

方自府門前勒馬,泠崖便上前將折枝的話遞上。

“姑娘想去街市,屬下拒絕後,姑娘便說在書房中等您。”

謝鈺頷首,淡聲道:“府中確是有些無趣,你重新去街市上買些話本子,送到書房。”

他說著並不停留,擡步踏上了遊廊。

一張聖旨藏在袖間,隨著他行走的動作而隱現出明黃色的邊角。

賜婚的聖旨已經落定。

婚期便定在五個月後,明月江上蘆花勝雪時。

他還有五個月的光景來籌備,來讓小姑娘點頭首肯。

想著小姑娘身著嫁衣的模樣,謝鈺的薄唇輕輕擡起,卻終究還是轉身行至上房內,將聖旨藏進了一處暗格中。

只是如今,還不是給小姑娘看見的時候。

他離開上房,順著遊廊行了一陣,於書房前停步,擡手推開了槅扇。

折枝坐在臨窗的一張玫瑰椅上,懷中抱著橘子,正側臉看著庭院中的春色。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隆重。

發上簪著金釵與垂珠步搖,鬢邊的碎發以一對流蘇掩鬢攏好,垂下圓潤的明珠。素手枕在橘子柔軟的長毛上,皓腕間戴有鑲紅玉的如意連綿金釧,擡手間響聲清脆。

似是聽見槅扇開啟的聲響,折枝隨之回轉過臉來,輕聲喚道:“大人。”

不同於那些華美的首飾,她的面上並未上妝,在這般明媚至奪人的春色中略微顯得蒼白,唯獨眼眶上有未褪的紅意。

“這是怎麽了?”謝鈺皺眉,微寒的長指隨之輕觸在她發燙的眼眶上,涼得折枝微微往後瑟縮了一下:“可是下人照顧不周?”

折枝緩緩擡起眼來看向他,那雙杏花眸裏似籠了一層淡淡的雲霧,掩住了眸底的情緒:“不過是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犯困,今日早些歇息便好了。”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麽般,信手從袖袋裏取出一張方子遞與他:“早間崔院正便來過別業,看過了那盆芍藥。這便是他開的方子,說是熬好後一碗水兌成十碗拿去澆花便好。”

謝鈺接過她遞來的方子,信手遞給一旁的計都,視線仍舊是停留在她微紅的眼眶上:“崔白脾氣素來不好。可是他為難了你?”

“崔院正不曾為難過折枝。”折枝側首避開了他的視線,紅唇輕輕擡起,帶出幾縷笑意:“不過他說了,他是禦醫,不是獸醫、花匠。若是大人往後還要請他來府中看診,診金千兩,概不賒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