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舊情可貴。”◎

今日的日頭毒辣, 折枝回到沉香院的時候已發了一身細汗。只覺得身上膩得難受,便也沒了心思用飯,只草草用了半碗甜粥, 便叫了水,往浴房裏沐了身發。

半夏將用井水冰好的綠豆湯濾過後倒在白瓷碗裏,放在她的手邊,又拿布巾替她絞著發:“姑娘午膳用的少, 便用些綠豆湯吧,也好解解暑氣。”

“等會再用吧。我在先生那用了些牛乳與點心, 暫且用不下旁的了。”折枝說著將白瓷碗擱到一邊,又將帶回來的那一沓琴譜並著新謄寫過的宣紙一並放在案幾上。輕輕鋪開,各自歸類。

待整理罷,折枝一一看過後,便又取了新的文房四寶過來, 想著將先生更改過的琴譜重新謄寫一次, 也好更為清楚一些。

只是方將徽墨研開, 還未來得及落筆, 房內的光線卻驟然暗了些許。

折枝有些疑惑地往長窗處看去,卻見一身星白色襕袍的謝鈺正長身立在隔窗的遊廊上, 逆著日光,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折枝一驚, 慌忙從玫瑰椅上站起身來:“哥哥怎麽來了?”

她下意識地轉首往謝鈺身後望去, 慌亂伸手攏了攏自己還帶著水意的烏發:“怎麽也沒人進來通傳一聲?”

謝鈺低低笑了一聲,伸手拾起她在春衫上的烏發於掌心中把玩:“妹妹來我這的時候, 可讓人通傳了?”

“這不一樣。”折枝輕輕搖頭, 雪腮微紅, 忙擡手示意半夏出去:“哥哥是男子, 要避諱的地方少些。可這裏是折枝的閨房,折枝平日裏更衣起居都在這房中。哥哥要過來,總得給折枝些準備的時辰。”

謝鈺輕哂,擡起視線看向她。

小姑娘換了身輕薄的滾雪細紗羅裙,烏發蜿蜒在肩上,面上的妝容也都卸了,素著一張堆雪似的蓮臉。只是那小巧的耳珠上,卻還戴著一對細銀絲的珍珠耳墜,隨著她搖頭的動作,輕輕拂過那花枝般纖柔的頸,盈盈動人。

謝鈺伸手,摁住了那枚晃動不定的墜子,長指輕擡,便連那圓潤柔軟的耳珠一並握住,恣意把玩:“我怎麽沒見妹妹過來見我的時候,準備過什麽。”

那耳墜上有個暗扣,不輕不重地搭在耳珠上。被謝鈺這樣時輕時重地把玩,又疼又癢。

折枝面色緋紅,輕輕往回倒抽了一口氣,小聲央道:“廊上的日頭燙人,哥哥還是進來坐吧。”

她說著試探著往回退了一小步,謝鈺卻只冷眼看著她,未曾收手。

那纖細的銀線被拉扯到極限,疼得折枝咬了咬唇,眼角都滲出淚來,忙擡步重新挨回長窗邊上,伸手去解自己的耳墜。

許是指尖顫抖的厲害,一連試了好幾次,才終於將耳墜的暗扣解開。

折枝不敢擡頭看謝鈺的面色,只慌忙拉過他的手,將這兩枚小巧的珍珠耳墜埋進他的掌心裏,竭力讓自己的語聲柔婉而不顫抖:“哥哥若是喜歡,這對耳墜也送給哥哥。”

“妹妹倒是大方。”謝鈺輕哂,收攏了長指。

折枝得以脫身,也不敢耽擱,只回轉過去身去,快步行至門上將槅扇推開,又輕聲重復道:“廊上的日頭燙人,哥哥進來坐吧。”

她說罷擡手打起竹簾等了一陣,見廊上始終未見謝鈺的聲音,這才遲疑著回過視線,往長窗外望去。

長窗依舊往外敞開著,方才還立在遊廊上隔窗冷眼看她的謝鈺,此刻卻已孤身立在臨窗的案幾旁,視線垂落,望向案幾上齊整鋪開的宣紙。

折枝心口一跳,也來不及計較謝鈺是不是逾窗進來的了,只慌忙將視線一同落到那些先生改過的琴譜上,本就因驚惶而蒼白的小臉上又白下一層。

此刻想將琴譜收回屜子裏自然是晚了,也太過刻意。

折枝只好低眉走上前去,當著謝鈺的面將幾上散落的琴譜理了一理,不動聲色地將前朝的那張琴譜藏到了最底下,這才擡眼,笑著遞給他:“這些琴譜是折枝練琴時偶然所得。近日裏得空便整理了出來。哥哥看看,可有想聽的?”

她略想了一想,回身將長窗掩上,這才走回謝鈺身畔,彎了彎杏花眸,笑得乖巧:“折枝為哥哥彈奏可好?”

謝鈺不置可否,只信手接過琴譜一張張隨意翻閱過去,視線停落在那一行行細心修改過的痕跡上,眸底似有冰淩漸次而起。

他立在逆光處,折枝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是見他肯接,以為是心情好些了,也輕輕松了口氣,擡步往放著焦尾琴的長案前坐落,伸手細細地調了調焦尾琴的琴徽。

謝鈺停下了翻閱的動作,視線落在琴徽上,輕輕笑道:“這張焦尾琴並不算好,且連琴徽都已舊成了這樣,怎麽還留著?”

折枝調著琴徽的指尖輕輕一顫,很快便又擡起眼來,如常對謝鈺笑道:“折枝聽過一句話,‘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總相投’,似乎說的便是舊琴可貴,也不知道折枝記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