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山頂風大,風吹起來便能聽見嘩啦啦的響聲,平野上的野花野草被吹動,有花瓣被風卷著出去,飄飄灑灑的散在空中。

“……那就是三外公所說的山神嗎?”衛詞喃喃。

其他人也都被震住了,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為什麽,衛詞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哽咽了一下,道:“原來,三外公沒有騙人,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們都說三外公是在騙人了,說他瘋了,連家裏的小輩都不許他們靠近他,怕他的“瘋病”傳染其他人,他們從來沒信過他的話。可是現在,現在,透明的青綠色身影就在他們面前,就像是在真真切切的告訴他們,山神是存在的,她便在那裏,在三外公身旁。

風將她的裙擺吹動,她就蹲在何霧凇的身邊,在看著他,曳地的烏發落在草地上,細膩白凈的面龐上,帶著何霧凇所熟悉的神情,眼中帶著融融暖色。

她伸出手去,何霧凇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怔愣過後便笑了起來,他笑著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六十年的時間,她仍如初見那邊美麗,而他,卻已經格外蒼老了,與她雪白細膩的肌膚相比,更襯得他蒼老枯瘦的手,格外醜陋。只是兩手交握、他被她從草地上拉起來之時,他佝僂的身軀慢慢變得高大挺拔,蒼老削瘦的臉變得飽滿英俊,花白的頭發,也變得烏黑。

他變回了年輕的模樣。

年輕時候的何霧凇,英俊浪漫,幽默風趣,兩人站在那裏,相視一笑,宛若一對璧人,般配極了。

這一瞬間,衛詞聽到了身邊傳來了其他人倒抽了一口冷氣的聲音。

“三叔……”有人下意識的喊出聲。

站在那裏的人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聲音,朝著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青綠色的倩影朝著姜葉微微福了福身,姜葉聽到了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說:“謝謝您讓我和霧凇再次相見,他等了我很久了……”

六十年的時光,他一直在等她,每日他都會坐在他們原來的那個地方,然後問一句,“你在嗎”,只可惜,六十年的時間,也從未得到過回應,只有今天,他終於再次聽見了那句熟悉的聲音——“我在”。

何霧凇笑得爽朗,他朝著衛詞他們擺了擺手,然後又低頭看著身邊的人。

這是朝霧山的山神,也是他的愛人。

二人相視一眼,眼中都帶著對方所能看見的情意與默契。

“我說過的,只要我活著的一天,朝霧山的山神就不可能失去信仰。”何霧凇說,目光定定的看著她,滿眼繾綣,他說:“我做到了。”

山神笑,說:“我知道。”

六十年的時間,已經沒有人再信仰山神,但是他卻一直堅持著山神的存在,並且虔誠的信仰著她,他是她唯一的信仰。他用他的余生,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即使沒有人再信,可是他卻永遠堅信著她的存在。

他永遠都沒忘記她的存在。

“你在嗎……”

即便是沒有人回應,他也堅信著她的存在。

“我們要走了,謝謝您……”山神朝著姜葉道謝。

她和身邊的愛人緊緊的牽著手,兩人十指交纏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裏都帶著心滿意足,唇畔都是滿足的笑。他們透明的身影散開,化作了無數光點,風一吹,便吹得滿山都是,像是發亮的蒲公英一般,飄飄揚揚的吹散了滿山。

有的光點便吹到了姜葉他們這裏,姜葉伸手,抓住了一顆。

“我一直在想,明明早就消失了,可是漫山遍野卻還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她自言自語一般的說,“現在,我知道為什麽了,因為她那時候其實並不算完全的消失……”

心有執念,便是身體散開,不復存在了,她也不願離開,當然,這種不可抗力的消失,是不可能因為她的意志而轉移的。神靠人信仰而存在,信仰消失,神自然也就消失了。

而她之所以還沒有徹底存在,那是因為還有人信仰著她,就是那一個人的信仰,支撐她到了現在。

你很難去想象,一個人要又多強的信仰,多大的執念,才能將要消散的山神留住。不,或許說,山神也在留念著這個人世,這是一人一神的雙向奔向,只要其中一個人意志不堅,便不會有這一天。

人……與神?

姜葉松開手,任由手裏的光點被風吹動,飄向遠方。

衛詞他們跑到三外公身邊,發現他閉著眼睛,已經氣息全無,但是他的嘴角卻是高高翹起的,帶著心滿意足。

*

何霧凇和朝霧山山神的相遇,是在一個春天,那年他十五歲,還在讀大學,最喜歡早上起來去朝霧山山頂畫畫,畫累了,便躺下用畫本蓋著臉睡覺。

畫好的畫被他丟在一邊,被風吹得滿地都是,落在花草之間,像是要被鮮花給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