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大決戰

陰識生於亂世,歷經三位主公,他曾親睹綠林小長安大潰的慘烈,旁觀過劉伯升與第五倫渭北鏖戰,也遇到漫山遍野的赤眉軍湧入南陽,故鄉淪陷。後來又常在荊州前線輔佐岑彭,近十年來魏蜀吳三國戰火紛爭,他幾乎都趕上了。

但從來沒有哪一場仗,讓陰識如此不安。

南方二十裏外,漢國三軍正向追擊的岑彭發動進攻,而岑彭用上了魏軍傳統戰術:守,就硬守!

早在前漢時,荊楚步卒就以堅毅著稱,李陵甚至能以五千南方步兵硬杠匈奴數萬騎圍攻,殺傷數倍於己的敵人。堅硬的櫓盾、森然的戈矛陣列,加上士兵們推攮在前的武鋼車,鐵刺猬一般的圓陣,讓漢軍中的丹陽勇銳也感到頭疼。

但耐不住劉秀兵力占優,他一口氣投入左、中兩軍,配合賈復的偏師,從三個方向猛攻岑彭,雙方士卒爆發的每一次呼喊,都讓陰識心驚,遙見塵土飛揚的戰陣中每一次進退,都讓陰識屏住呼吸。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場戰役,究竟是矛能刺穿盾,還是盾堅持到最後……

大戰從天亮一直打到下午,眼看在漢軍不要命的攻勢下,魏軍傷亡持續增加,劉秀對岑彭的包圍圈越來越小,陰識實在忍耐不住,對留守的偏將道:“岑將軍獨木難支,士卒皆疲,吾等豈能作壁上觀?不如出兵去救,長坂還有上萬人,以飽食休息之卒,或能助將軍一舉破敵。”

他曾在對面的漢國炎旗下戰鬥過,篤信劉氏必將復興,甚至將劉秀兄弟視為真命天子,但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們在陰識口中……不,是心中,都成了“敵人”!

但偏將卻面露難色:“陰刺史,征南大將軍下了死命令,長坂守軍,必須等到陛下抵達,才能有動作!”

魏國文武分明,各司其職,陰識雖貴為荊州刺史,卻沒有兵權,連一百號人,他都指揮不動。

正在焦急之時,長坂北面卻稟報,說北方大道上塵埃滾滾,或是援軍前鋒騎兵將至!

陰識大喜,連忙親去接應,但見數不清的奔馬呼嘯而至,手擎魏旗的騎士甲胄外罩衣全是灰塵,坐下馬兒也汗流浹背,且濃濁成稀糊狀,說明它們已狂奔過勞,甚至有脫水的危險。

陰識早就讓人準備水槽,招待援軍飲馬休憩,眾騎士摘下頭盔,也不顧裏面滿是汗液,直接從水槽中和馬兒搶了水,就往嘴裏灌、往頭上澆,陰識在他們中尋找管事的長官,想要問問,皇帝的大軍到哪了。

“陛下?”那個將自己澆得濕漉漉的騎吏往後一指:

“就在後頭!”

陰識一愣,但見北方騎兵仍不斷抵達長坂北坡,或有數千之眾,除了三河騎士外,還有一支人數五百的“羽林騎”。

他們的罩衣與旁人不同,皆染赤黃青黑白五色,又被第五倫戲稱為“五德騎士團”。當中有位一身甲胄,鐵幕遮住下巴和嘴唇的騎郎,陰識看其身形還有些面善。

但他顧不上回想究竟是誰,年輕騎從們牢牢守護在中間的,可不就是皇帝禦駕戎車麽?

車府令為第五倫駕車,太仆衛尉第七彪親為車右,日頭正辣,第七彪想要替皇帝撐傘,卻被一身戎裝的第五倫拒絕,他更不讓侍衛騎郎們伏地為踏腳,自己跳下車來,帶著眾人按劍疾行。

“臣陰識,拜見陛下!”

陰識兩步並作三步,跪在第五倫面前,雖然盼著皇帝快點到,但他萬萬沒想到,第五倫居然和前鋒同期抵達……太冒險了,就不怕長坂戰況有變,或劉秀在半路設伏,讓他做了龐涓第二麽?

還真不怕,江漢平原一馬平川,大道兩旁連森林都很少,又有幾千騎兵保護,所以第五倫心很大,收到岑彭告急,說劉秀宵遁後,就火速趕來了。

“戰況如何了?”

第五倫一把將陰識拽起來:“俗禮皆免,汝邊說邊走。”

走?去哪?

第五倫目光看向長坂營壘:“營中制高點,在何處?”

……

這座望樓造得夠高、夠結實,只是對外一側紮滿了箭雨,甚至還有燒過的痕跡,螺旋向上的樓梯經常能看懂幹涸的血跡,在上面一點點攀登的第五倫可以想見,過去十天裏,岑彭在這長坂經受了怎樣的圍攻。

第五倫踏上望樓最高處的平台上,甚至不必千裏鏡,就能望見南方二十裏的當陽河郊野外,仿若兩個蟻群般廝殺的漢魏兩軍,他們本來都快脫離接觸了,卻為了各自的目標,再度豁出性命來相搏。

陰識跟在第五倫身邊,他對著已成魏軍標配的千裏鏡哈了口氣,用真二千石的衣裳袖口擦拭上面的汙漬,直到晶瑩剔透後,才雙手奉與第五倫。

在千裏鏡中,遠方渺小的戰場陡然拉近,雖然沒到看清每個人表情的誇張程度,但大體的軍陣布置,卻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