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沖舟

自漢、魏在荊州再次開戰,夏口(今武昌)就成了漢軍轉輸的樞紐,每天都有空船從西邊回來來,再滿載采自江東、九江、淮南的米糧、被服、甲胄離開,漢大司空鄧禹奉命籌辦後勤——他不僅要為劉秀做張良,連蕭何的活也得一並幹了。

鄧禹是溫潤君子,出了名的好脾氣,但今日,當新一批來自江東的船舶抵達時,鄧禹卻禁不住動怒了:

“丹陽之甲遲遲不能運來,江東之米也只到一半,難道都是路上船只進水‘漂沒’了?”

押船來此的丹陽太守頗覺委屈,平日裏這大江航運,沿途各碼頭守軍都會撈一點好處作為補貼,可大戰在即,皇帝、大司空親自盯著,誰敢揩油啊!他只連連頓首,奉上船只離吳時的符傳記錄:“吾等出丹徒時,船上便只裝了這些物件,船員所食米糧也盡在賬目上,此外絕不會少,還望大司空明察!”

鄧禹查驗簡牘,沒發現大問題,又接到一封大司徒侯霸親自寫就的解釋書信,只長嘆不已。

原來,侯霸、王霸奉劉秀之命留守江東、淮南,負責大後方,可他們也有苦難言,在信中請罪兼抱怨道:“過往五年雖有囤積,但十萬之師舉,太倉屯糧幾乎耗盡,只能分攤予各郡轉運,值此青黃不接時節,諸郡水旱無常,或難以征召足夠人手、船只運送,陛下與大司空所言糧秣,需六月中方能送達。”

“六月中?若是順利,大戰都打完了,送糧來養俘虜麽!”鄧禹皺眉,劉秀、馮異那邊將近十萬大軍,月食十五萬石!催促運糧的手諭天天都有,眼看夏口所屯難以為繼,鄧禹能不急麽?

想到這,鄧禹就更加羨慕第五倫,魏國坐擁北州肥饒之地,相當於有十個淮南、江東,聽說第五倫休戰的這五年也沒閑著,重修了秦漢時的馳道直道,工匠還改進了馬車制式,重設均輸官,專門負責官方物流運輸,一方有需,八方來援,調度十萬人作戰沒那麽難。

而東漢小家小戶,沒錢修路,只能靠水道,緊巴過日子,攢五年、十年才能搞一次大場面,這次動用十萬之師,後方又有十萬民夫轉輸,已經窮盡東南極限。

從東方的來信中,鄧禹還察覺了隱憂。

“吳會四姓,顧陸朱莊,對此戰不甚支持啊,所給人力、糧秣,多者十萬石,少者五六萬。”

這四個家族,是吳會的土著大姓,當年最支持定都金陵,希望劉秀和第五倫劃江而治,他們對下遊寬達數十裏的江水有盲目的自信,但劉秀斥之為鼠目寸光:“魏軍不能從廣陵、瓜步渡河,難道不會先圖上遊麽?”

但這說服不了四個家族傾力相助,大戰之際紛紛有了保留,顯然並不看好劉秀主動進攻江漢。

“越是如此,這一戰,便越要大勝。”

鄧禹目光北望,落在長江、漢水以北的龜山,除了清點後方物資,送往前線,這幾日他還要忙活另一件事:將龜山腳下名為“沌陽渡”(今天漢陽)囤積的輜重統統運來夏口。

手下們表示不解:“大司空,人手、船舶皆缺,運糧去往前線尚且不足,哪還能騰出手來管北岸屯糧?”

再者,夏口背靠蛇山,雖然易守難攻,但要論方便停泊舟楫,卻不如北岸,鄧禹的命令導致夏口碼頭擁擠不堪,亂象橫生。

鄧禹沒有明言,只低聲道:“此乃未雨綢繆……”

原來,數日前,鄧禹得到前將軍李通急報,說是魏軍耿部數萬人兵臨冥厄三關,他已北上馳援。

鎮守冥厄的龐萌乃是皇帝新寵,頗得劉秀信任,李通則是國戚老臣,二人合兵,再利用險峻關隘,應該能擋住魏軍——過去十年間,魏國也數次分兵進攻冥厄,卻都無功而返,而耿伯昭,素來以野戰著稱,不以攻堅聞名。

但鄧禹心中仍頗為不安,遂將沌陽軍民悉數南撤。

他的謹慎沒有落空,五月底,一個風平浪靜的大熱天,北岸龜山上的哨樓忽然燃起烽火,而人尚未撤光的沌陽渡則一陣大亂!

鄧禹聞訊,立刻登上夏口城旁邊的蛇山制高點遠眺,竟見數股騎兵,自北向南席卷而來,他們越過水田,跨過溝渠,一直沖到龜山腳下,一部包圍沌陽小城,又有數百人飛馳朝渡口殺去。

而渡口處,還擠著未來得及撤走的軍民近千人,人多舟少,想擠著上船!

有校尉匆匆來此稟報:“沌陽嗇夫向將軍求救!”

但鄧禹卻下達了一個冷冰冰的命令:“艨艟戰船立刻出夏口,攔截江上,必令北岸片板不得南渡!”

望著在魏軍沖擊下或投降、或跳水的北岸軍民,鄧禹握著佩劍的手冰涼無比,魏騎能越過冥厄、安陸,來到大江邊上,這只意味著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