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凜冬將至

“誠如陛下所言,漢武時,氣候溫潤,河西、並州等地亦不算寒冷,故能徙民三十萬戍邊。”

“昭宣之際,亦無大災,哪怕是塞外輪台等地,亦能屯田墾殖,故漢家開西域,設都護府。”

若非第五倫令天官徹查此事,桓譚還真沒往這方面想,如今一提醒,這幾十年的氣候,確實是越來越冷了。

事情的變化,發生在漢元帝時,漢元帝也是個倒黴蛋,他在位期間,簡直是天災不斷的十六年。即位當年,關東十一郡國發大水,民饑,人相食。

第二年春,隴西地震,敗城郭,毀祖廟,壓殺民眾。同年秋,地震再起,山崩地裂,水泉湧出,北海泛濫,百姓困頓,四處流亡。初元三年,旱災,並珠崖起事,諸縣反叛。初元五年,有“異星”,太陽暗昧,莊稼欠收,寒霜普降。

這位柔弱的天子,他執掌的江山,卻多災多難,這讓漢元帝“戰戰栗栗,夙夜思過,不敢荒寧”,他減省膳食,少用苑馬,撤減樂府,滿心想著:“等到改元後,總不至於此了罷?”

然而永光元年更加糟糕,春霜夏寒,日青無光,天下饑荒,塞下獸盡,匈奴民饑,呼韓邪單於告急求糧。這次漢元帝不肯罪己背鍋了,遂難得板起臉來,下詔指責大臣失職,丞相於定國便以災異引咎辭職。

然而王朝有王朝的周期,自然也有自然的規律,氣候變化也不以某位大臣辭職而結束,漸漸變冷、變幹燥的氣候,繼續折磨了漢元帝、漢成帝數十年,不斷有後妃、大臣背鍋,甚至為此自殺的……

到漢哀帝接班時,朝政日益黑暗腐朽,天災人禍加持下,百姓已陷於七亡七死之中。

這便是桓譚做官的時代了:“王莽及諸儒認為,是漢道不純,氣數已盡,只要改朝換代,一切便會結束,人間政通人和,天地也風調雨順。”

結果自不必言,王莽上台後,災害更多了,當從春秋時起,就能在北方諸郡種子的稻谷再難產出谷子,當關中的竹子大片枯死,當渤海沿岸開始累年結冰,意味著氣候更冷更幹,而王莽又在下坡路上踩了一腳油門,紛亂最終導致了新朝崩潰。

第五倫笑道:“世人遂再認為,是王莽倒行逆施,才使得黃河決口、陰陽失調,天下大寒大旱。如今新室已亡十年有余,北方仍無好轉,聽說劉秀的國師強華,近來已將罪過,歸咎到予頭上來了。”

幸好第五倫沒走這條靠祥瑞上位,再以陰陽災異甩鍋的老路,否則他將無比尷尬。

“如今才知,過去數十年裏,屢屢為此被指摘的漢帝、後妃、外戚、戎狄、群臣,其實都擔不起這陰陽失序的責任,因為這,本就是天行有常的一部分!”

第五倫穿越前,就聽說過“小冰期”的鼎鼎大名,沒想到竟被自己給撞上了。

當這個事實由前朝歷法、近十年來災異記錄所證實後,連桓譚都感到一種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絕望:“既然與人事無關,那何時才能好轉?”

第五倫翻著白眼:“天知道!”

他們遇上的,是一場不會隨人類意志轉移的巨大變遷,一個大冰期內的微弱波動罷了。或許已至終點,或許才剛剛開始,寒冷的頂點還遠遠未到。它會持續一百年,亦或是兩百年、三四百年,指不定要到歷史上的隋唐時期才能反彈。

但第五倫卻沒那麽悲觀,這十年的氣候雖冷,其實只是較秦漢時而言,比起後世反而差不多。

“還是那句話,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

“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

聽說氣溫每下降一度,農業糧食收成就減產10%,所以得發展生產力,將這差距補回來;而為了讓一手創立的王朝能撐到下一個溫暖期,還得改善生產關系,避免其太快崩潰。這兩條路上,他可是老牛拉車,任重而道遠啊。

“還有第三個辦法。”

第五倫目視朝堂大門敞開的方向,似乎看到了挽救危局的良藥:“進軍南方!”

……

“也只有君山這樣的智者,才能明白氣候變冷乃是天行有常,若叫其余無識之人知之,或將為劉秀君臣宣揚‘魏五無德,故陰陽不調,甚於王莽’所騙,此事暫時不可宣揚。”

結束了今日的會見後,桓譚倒是又能回去琢磨學問去了,第五倫卻仍得在鼻梁上架起簡陋的眼睛,繼續看那堆疊如山的奏疏。

這已經是尚書台篩選過一遍了,依然如此繁多,他今年已三十有三,因為勤於鍛煉,身體倒不算差,但視力是越來越不行的,夜晚點燭光看書真不是人幹的事情,第五倫覺得自己有生之年,多半是沒機會再照耀在電燈光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