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對手

因為風雪所阻,武都郡的勝利傳到長安,已是武德四年除夕。

第五倫讀完牛邯所獻隗囂《絕命書》後,不由唏噓道:“隗季孟終究還是授首了。”

他將此書示與太常王隆過目:“隗季孟與汝叔父王惠孟(王元)乃故交好友,少保恐怕要傷懷了。”

王隆及其叔父、長陵大土豪王元,是第五倫立足關中早期的重要支持力量,加上王元在第五霸生前經常能獻狗送鬥雞,討得老爺子歡心,所以後來第五倫給了他一個“少保”的虛銜。

王元同樣與隗囂交往莫逆,第五倫與隗囂初見,就是在王家的長平館。當初王元多半還猶豫過,究竟在第五倫和隗囂間選誰?但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了,第五倫不至於追究算賬。

然而與其叔父不同,王隆卻對隗囂觀感很低,隨手翻完其絕筆信後,搖頭道:“隗季孟庸人也,生於隴右,本當任俠豪橫,卻偏偏以治儒術聞名,五經卻白讀了。”

“天下亂時,隗囂也心生野望,援旗糾族,假制明神,妄圖借復漢之名,成就齊桓晉文之事。然而卻連其叔父宗侄都不能壓制,以漢帝為傀,自己也成了傀儡,非得其叔父死後,才能掌握隴右。當時陛下已入主關中,政修民附,賢士滿朝,隗囂竟不識明主,而擁兵自固,欲為六國之計,於是謀臣去之,河西逆之,以至於敗走狄道,最後竟投奔公孫述,勾結戎狄入寇,直到今日身歿眾解,蓋不足怪也。”

在王隆口中,隗囂就是一個沒有王侯命,卻生出了偏霸心思的跳梁小醜,早就該亡了!

第五倫笑道:“那在伯山看來,隗囂比之南方楚黎王秦豐、東方齊王張步如何?”

這兩位先後歸降了第五倫,第五倫也沒殺他們,將秦豐貶為庶民,看押在幽州,而張步畢竟給第五倫上過貢,待遇好點,今為“安步男”,在洛陽修了個小宅地關著。

王元竟道:“張步、秦豐雖庸,敗亡之余,知所歸往,猶能保其後嗣,故隗囂尚不如二人!”

然而禦史大夫景丹,卻有不同的看法。

“陛下,臣以為,太常所言偏頗。”

景丹一直行政溫和,然而今日卻一反常態,為了這件“小事”與王隆爭論,還真少見。

卻聽景丹說道:“隗囂初據隴坻,一度謙恭下士,使一眾隴右豪傑歸之,他雖不擅長兵略,治國卻有一套手段,最初尚能刑政修舉,兵甲富盛,使隴右安於亂世,方能一時竊據其中,雖不如齊桓晉文,然亦有晉國六卿之風矣。”

“只是隴坻雖隘,非有百二之勢,區區數郡,難禦大魏堂堂之鋒,至使窮廟策,竭征徭,而終於敗亡,不在於其能力不足,而在於未能識得真主,先擁戴劉嬰,又轉投公孫,南轅北轍,就算能耐再大,也難敵大勢。”

景丹進一步提出:“此人雖非王、霸,亦曾割據一方,聽說陛下已令太史令編撰《漢書》,未來還要修一部《新書》,以紀王莽代漢,至大魏武德元年前,這二十年間種種,當給隗囂留一個列傳。”

太史令隸屬於太常,這是王常的活,聽聞景丹此言,頗為不解,隗囂何德何能可入列傳啊……

然而第五倫卻已表現了傾向:“禦史大夫所言甚是。”

第五倫心中暗許景丹,暗道景孫卿亦是一位宰相之才,格局很大啊,他說得很對,隗囂抵抗了第五倫整整七年,也算一度的敵手,若將他貶低太過,顯得連張步、秦豐都不如,放目天下盡是庸人,那第五倫的一統大業,靠誰來襯托?只憑劉秀、公孫述,這兩位雖然還算能打,可還是不夠啊。

眼看北方大定,一統只是時間問題,該為這段歷史的陳述仔細想想了,所以對隗囂,對他早年迅速整合隴右,該誇的地方要誇,但對勾結羌胡、錯投公孫,該罵之處亦得狠狠罵!刨了隗氏祖墳亦不足惜。

給隗囂定了性後,第五倫又看了馬援、牛邯的奏疏,思索道:“至於隗囂屍首,就不必送入長安了。”

第五倫道:“隗季孟畢竟是予之故人,當初予身陷五威司命府,他還奉劉歆之命來助。予雖喜隴右徹底安定,但今日若見其容顏,卻也會悵然淚下,想起當年之事,相見不如不見,且將屍身棄於氐羌之地,任胡鷲烏鴉啄食,再將隗囂頭顱在隴右諸郡傳示,讓隴中豪傑看看,勾結外敵,錯投公孫,是何下場!”

隗囂好歹是遂了遺願,但另一位第五倫老熟人的屍首,就沒有這種“故人”待遇了。

“什麽,胡漢偽帝盧芳,被車騎大將軍斬為十二段,已到長安北門了?”

第五倫第一反應是問旁人:“耿伯昭知道其弟耿廣戰死河西了?”

景丹回稟:“河西奏報才送到長安沒幾日,並州不至於提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