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天命之子(第2/3頁)

王莽性子急,憤慨地說道:“《易》上說,上天顯示征兆,顯出吉兇,聖人就加以觀察;黃河出現了圖,雒水出現了書,聖人就加以效法。可皇帝雖頻頻下詔罪己,實則卻無一事有所更易,豪貴宗室外戚依舊兼並田土,百姓依舊無立錐之地,只能賣身為奴婢,苦不堪言。”

劉歆頗為驚奇地看著王莽,能說出這樣的話,不但證明他見識了得,還無異於背叛了王氏外戚的立場,確實是個奇人。

更奇的還在後面,王莽慨嘆道:“現今的朝廷大臣,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造福黎民,都是些白領取俸祿而不幹事之人,而吾等雖心有抱負,卻被老儒長輩壓制,不能出頭,只能幹著急!”

言罷,他看著外頭的飄雪久久無言,過了很久後,才猛地轉向劉歆。

“潁叔點校六經,解釋六藝傳記、諸子、詩賦、數術、方技,無所不究,與那些保殘守缺,失聖人之意的六經博士截然不同,他日必成大儒,我雖有心為挽救大漢出力,但學識淺薄,唯望潁叔能多多提點。”

王莽朝劉歆作揖:“潁叔,你我如今雖人微言輕,但他日若有機會,可願與我一同,改變這天下!?”

他眼中想要救世的感情無比真摯,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想:若能站在這個人身邊,一定能改變天下!

那時候,劉歆為王莽這一席話激得心馳神往,頷首答應了下來,這才有了後來王莽上台後,對他的大加提攜,終成改制同志。

但仿佛重新回到這一刻的劉歆,只定定地看著王莽,當他有了重新選擇的權力後,劉歆只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確實想改變天下。”

“但絕非與子偕行。”

他懷揣正確的理想,卻遇上了錯誤的同行者,最終鑄成了大錯。

若給劉歆重來的機會,他會拒絕王莽的邀約,一直等到沾了一身雪的黃門郎揚雄從上林苑歸來,坐在爐邊,與劉歆說起文學經術上的事。

若給劉歆重來的機會,他會和揚雄一樣,在書齋裏默默鉆研學問,寫作出比揚雄更好,更多的作品,完成述作的心願。就像他在《遂初賦》裏向往的那樣:玩琴書以條暢兮,考性命之變態。運四時而覽陰陽兮,總萬物之珍怪。雖窮天地之極變兮,曾何足乎留意。長恬淡以歡娛兮,固賢聖之所喜。

但他不會就此放棄“制禮作樂”,但只會冷眼看著王莽瞎折騰,一直等啊等,等到八年前的那個下午,一位來自長陵,姓氏有點怪的小少年,跟著揚雄一起,踏入劉歆的家中……

“夫子,夫子,魏皇陛下來看你了。”

伴隨著一聲聲急切的呼喚,劉歆從迷迷糊糊的夢裏睜開眼,看見了坐在榻旁的第五倫。

第五倫沒有再出言刺痛劉歆的心,只是保持不親近也不疏遠的距離,默默看著老人。

劉歆倒是像見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了第五倫的手。

“伯魚。”

旁邊的官吏要糾正,第五倫卻道:“劉公是長輩,又非我臣屬,如此喚我也無妨。”

仿若是回光返照,已經一天一夜未能進食的劉歆竟似有了氣力,說道:“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興。”

“由堯、舜至於商湯,五百有余歲。由成湯至於文王、周公,五百有余歲。周公至於孔子,亦是五百有余歲。”

“由孔子而來,其間多有名世者,或成霸業,或為賢儒,但終究距離賢王聖人尚遠。直到近世,王莽制禮作樂,他以為,他是那個聖人。我最初也如此認為,但後來對王莽失望後,又見到了《赤伏符》,覺得自己才是。”

“但王莽錯了,我也錯了。”

劉歆喘息著道:“孔子於哀公十有六年夏四月乙醜卒(公元前479),要論其卒後五百年……應是地皇三年(公元21年),但那卻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之際,縱觀九州,唯有一人,於魏地崛起,後來推翻新室,建國號為魏……”

經歷了西漢的覆亡、走過了從長安到洛陽的旅程,甚至最後見了王莽一面,被第五倫一席話點破一生,大徹大悟後,劉歆終於能超越族姓之限,說出一直想對第五倫說的話。

“以此觀之,那位王者,舍君其誰也?”

但第五倫對劉歆之言,卻表現得頗為淡漠,他也看過所謂的《赤伏符》,反問道:“那位同樣符合赤伏符中名姓的吳王劉秀呢?”

“誠如汝嚴,漢已不可救,劉文叔雖欲振作,但最多偏安東南,難改大勢。”劉歆老淚縱橫,他的這些話,乃是拼著死後沒法被祖宗原諒的後果說的。

“而漢武曾有讖緯,代漢者當塗高,當塗高者,闕魏也。”

劉歆道:“由此可見,真正繼承漢德的,乃是魏皇!王巨君的新室,不過是閏德,是一條錯路,不可視為正統,伯魚應當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