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罪與罰(第2/3頁)

“無令擅為,比起矯制罪弱一級,刑罰也減一級。至於臣所為,造成是大害,還是有害、無害?就不該由臣來決斷了。”

董宣的業務確實很熟,這些罪名,這實際上是從造成的客觀後果來判定它的程度。

畢竟漢臣動輒矯制,尤其是出使外國的使者們,從常惠到馮奉世、陳湯,動不動就矯制幹掉一個西域國王,或者發動一場戰爭。至於事後會不會受懲罰,主要看你是否打贏,這是第五霸在世時,曾對第五倫津津樂道的事。

而以這次的事來論,董宣擅自殺俘,綜合河濟戰局來看,並未對局面造成損害,甚至讓定陶守軍騰出手來,阻攔赤眉軍偏師進入戰場,讓第五倫能從容殲滅樊崇主力,反而有功。

不過按照“擅矯詔命,雖有功勞不加賞也”的原則,仍不當賞。

所以廷尉丞對董宣的判斷如下:殘賊過重,革除職務,又以“擅命不害”,罰金二斤,相當於兩個金餅。

第五倫道:“馬國尉為汝分罪,自陳他把上萬尚未收服的俘虜留在定陶,是極大失誤,這次殘賊殺俘之事,他也要承擔一半責任。”

馬援本想以自己削戶為代價,讓董宣保住官職,但第五倫卻沒答應。

“國尉要替汝交一半的罰金,董少平,且將剩下一斤黃金,給廷尉署繳了,然後,就能以庶人身份,回家去了。”

一萬人失去性命,而董宣失去的只是官職和金子,確實不對等,但這就是律法。

本以為董宣會如蒙大赦,俯首謝恩,豈料他卻直接道:“一斤黃金,臣交不出來。”

第五倫一愣,開什麽玩笑?董宣先前可是假守,領著年俸二千石的工資,雖然亂世之中條件困難,群臣的俸祿打了折,但百石之糧總有吧。

繡衣都尉張魚連忙湊過來對第五倫附耳一番,講述了他派人去董家後看到,還沒來得及稟報的場景。

“董宣故裏圉縣,被赤眉洗劫,其宗族離散,如今住在陳留,臣派人去一看,全家依然在陋巷中,家中只有幾斛大麥,一輛破車,家中無一奴仆,其妻還要親自舂米。”

關東的吏治遠不如關中,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尤其在陳留這種魏軍剛接管的敵占區,官吏侵吞財產的事太多,且根本沒法清查。董宣在定陶做官,就算赤眉搶了幾遭,依然有油水,二千石的日子,居然過成這樣?

“那董宣的俸祿呢?”

張魚低聲道:“要麽用來救濟宗族子弟,供彼輩上學,要麽換了米糧,借給饑貧的鄉裏鄉親了。”

一聽不是如莽朝官吏的假清廉,而是真的廉潔,第五倫只又看了董宣一眼,這一次,看得很深,心情復雜。

這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酷吏,也是一位兩袖清風的清官,更是馬援贊不絕口,極力希望第五倫留用的幹才,人啊,真是復雜。

第五倫心中了然,給了張魚一個眼神,讓他說出自己不方便問的話。

張魚領會,遂道:“前漢成帝時,江夏太守尹賞因殘賊罪被免職後,沒多久,因南山群盜起,又被任命為右輔都尉,遷執金吾,督大奸猾。”

“尹賞臨死前,對其子說:大丈夫做官,因殘賊罪被免官,事後皇帝回想,殘賊能令盜賊大豪畏懼,多半會重新任用。而一旦因軟弱失職而被免官,就會終身被廢棄,而無再起用之機!其羞辱甚於貪汙坐臧……”

張魚無禮地問道:“董少平,你決心殺赤眉俘虜時,是否也與尹賞,存了一樣的念頭呢?”

話音剛落,董宣就猛地擡頭,直著脖子,瞪向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張魚。

“繡衣都尉此言,才是對董宣最大的羞辱!”

“也不必隱瞞,當時臣確實知道,按照律令,自己罪不至於死,此乃臣膽敢行事之倚仗。”

“但也僅此而已,既不求死,也不求功,臣只想著拖住赤眉偏師,盡職盡責,從未想過之後會如何。”

“臣無能,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知法犯法。古人雲,禍莫大於殺已降,萬人之血,足以讓宣斷子絕孫,豈會念著用它們,來染紅自己的官帽纓帶?”

“今大罪已鑄成,萬人已赴黃泉,再難挽回,而官職已撤,只願求借錢帛,交完罰金,退於隴畝,與鄉人歸家,只等命喪之日,於黃泉受萬人冤魂之恨,縱魂飛魄散,亦是宣自行取咎。”

如此一來,第五倫對董宣的了解,也算全面了。

他強毅勁直、案法治官,敢於決斷。但應變能力較弱,面臨一個電車難題時,就用了最笨的辦法,若第五倫在定陶,當會有不同的處置,但你沒法要求人人都智計百出。

“當是之時,若救火揚沸,刻不容緩。”

第五倫不會贊同董宣的手段,但也明白那時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