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雙兔(第2/4頁)

向子平發現,自己攙扶的人,正是方才集合時還閉著眼睛沒睡夠的年輕士卒,鮮血從他甲中流下,聽他微弱的語氣說:“傷到了肩膀,提不動刀了。”

河內口音,聽著像懷縣一帶人士,看來是同鄉,再看肩頭,他的鐵甲先被砍落了鐵葉子,又被一根矛紮了進去,破了個孔,沾著些許血跡。

還是皇帝第五倫立的規矩,重傷員被名為“擔架”的物件擡走,如今擔架不夠,門板湊。輕傷的則拄著刀兵往後挪,都有專門劃出的路線,不得阻礙支援戰場的士卒——第五倫也不要求人人都能像張宗、鄭統那樣,身被數創而繼續死戰。

雖然這河內士卒滿臉痛苦,但向子平作為裏中唯一有學問的人,也學過點醫術,進入行伍後又接觸了點第五皇帝要人推廣的“戰場急救”,在他主動要求給士卒包紮止血時,他卻神色慌張地說不必……

“血怎可能如此快就止住?”

向子平明白了,這年輕士卒,乃是托傷作病,以避戰陣,按照他記著的軍法,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士卒哭喪著臉:“我中矛時只覺得胳膊都斷了,一急就往後退,說自己受了重傷,剛剛才發現矛透了甲,卻只破了我皮肉,但若是被軍正知曉,恐怕就要軍法處置了。”

他低聲下氣地懇求向子平:“這位兄長,聽口音你也是河內人,鄉黨之間,還望替我隱瞞,我家中還有老父,更有心上人等著我回去成婚。”

“我給兄長錢帛……為我擋住矛尖的,就是立功後發的絲衣,就裹在甲中,雖有些臟破,洗洗就好。”

向子平不知道這士卒為何要入伍,赤眉沒侵犯到懷縣去,是各縣湊人頭式的拉丁?還是被皇帝討伐赤眉的檄文所激勵,想來謀一份功業?

看他那煞白的臉,顯然是被方才赤眉的沖鋒與慘烈廝殺給嚇壞了,這個士兵跟著皇帝從河內走到濮水,又挺過了急行軍,卻在最後一刻輸給了驚懼。

“放心。”

向子平對他道:“我不會難為你。”

他扶著士卒背對戰陣而行,廝殺聲似乎越來越遠,他們也離安全越來越近,腳步輕快了許多。

但不知怎麽,年輕的三河兵卻垂著頭,哭了起來。

“我對不住袍澤,對不住張將軍、陛下。”

當向子平再度回到後軍時,卻又聽到校尉在高聲喊著司隸校尉竇融告訴民夫、輜重兵們的話:

“後軍之所以用雙兔旗,乃是應了詩中的一句話: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幹城。輜重隊便是三河兵身後的城池護衛!再把這些箭矢,給張將軍送去!”

這詩解得太牽強了,如竇融、張宗之類的“赳赳武夫”確實是國之幹城,但他們是替公侯放兔網補兔的,而民夫們,則更像戰場上驚慌失措的小兔子。

但這也是讓那向子平覺得,魏軍此戰必勝的原因。

如他一般怯懦的群兔,本該像過去那般,在赤眉刀下瑟瑟發抖,毫無抵抗之力。但現如今,不管心中多麽畏懼,卻依然在皇帝的鞭策下,依靠數月訓練的慣性,再度推起一輛沉重的鹿車,往廝殺呐喊聲最大的地方走去!眾人心裏只有一句話。

“快些將赤眉平定,讓吾等回家去罷!”

……

戰場上,有怯懦者,也有無畏死士,魏軍如此,赤眉那邊也一樣。

樊崇的精銳數萬人,在朝三河兵猛沖,大局上確實是前赴後繼,希望從後面打開突破口。

但也不斷有人從陣線上退回來,其中有掛彩的,但也有渾身上下無一處傷口,單純被慘烈廝殺嚇破膽的人。

魏軍還有軍正監督,將亂行潰逃者斬殺以威懾其他人,赤眉就完全不存在這麽精細的管理,退卻的最初還是單個,慢慢倒地竟成群結隊起來。

他們中有良心的,還跑回樊崇這邊訴苦,說魏軍確實是難攻,長梯沒起到很好的效果,眾人早飯沒吃飽乏力了,退回來歇口氣再上。

而那些沒良心的,眼看魏軍陣堅難破,便帶著部眾撒丫子跑路了——這就是開戰前赤眉二三十萬,如今只不到一半來與第五倫會戰的原因,亂世之中,心裏想著“保存實力”的,又何止是河北豪強們呢?

“若換作是新軍,此刻已經潰敗。”

“若對上的是綠林,吾等也早就破陣而入。”

“不是說馬援乃魏國第一名將麽?怎麽第五倫親征還更難對付。”

赤眉從事們很是焦急,魏軍的強悍超出赤眉預期,頻頻向樊崇請示。

樊崇也頗為難受,雖然赤眉仗著人數稍多,如今還是攻勢,但那是第五倫依然攢著萬余人的精銳沒投入戰場的緣故,他在逼樊崇先出手。

樊崇手頭也死死捏著一萬人,平日吃喝最好,田地分得最多的赤眉老兵們,一旦扔進去,或能在冀州兵或三河兵處創造優勢,但那樣一來,他的底牌便打光,而第五倫可以從容支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