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預判

武德二年,二月初。

濮陽城對岸,有一道綿延百裏的長堤,名曰“金堤”,乃是漢朝時修築的石堤。

但再固若金湯,在黃河水年復一年的沖擊下也有破綻,如今金堤右岸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那裏名為“瓠子”,位於黃河轉彎處。漢代決河,九次有五次與它有關。漢武帝也曾發動數十萬人搶修,沉白馬玉璧於河,命令文武百官及隨從,都去負薪背柴,參加塞河。可時過境遷,瓠子口的竹排竹筐朽壞,加上極端氣候越拉越多,終於導致了王莽年間的決口。

如今大河改道,向東濤濤而去,只徒留金堤佇立在原處,周邊皆是旱地。

向子平手下的河內民夫們,就靠在金堤下躲避太陽。

河內的戶籍制度做得不錯,他們這些因受赤眉所害,毅然應募入伍的人,地方官府會優先貸給種子,眾人感激皇帝之余,只擔心家裏的老弱婦孺能不能將繁重的春耕幹下來。

至於在軍中立功受賞?眾人慢慢地沒這指望了,魏軍不比當年,內鬥得厲害,明面上在第五倫麾下鐵板一塊,實則各個系統都暗地裏挑肥揀瘦呢。這次大戰,冀州系、司隸系、馬援系湊在一起打,偏將軍想掙雜號,雜號指望重號,重號將軍呢,保不準還想混一個“國公”當當。所以上層請戰頗為積極,尤其是打順風仗時,更是誰也不讓誰,隸屬於太守馮勤的河內民夫們只能跟在最後,屁都撈不到。

“更何況,禍害吾等家的赤眉賊,皇帝說不打就不打了,這算什麽?”

有人嚼著後方送來的幹糧嘟嘟囔囔,他們仇視的目光看向金堤的另一側,一群赤眉俘虜在官兵看押下,也在那幹著苦活,皆是城頭子路部下。河內人記著自家被搶的經歷,想過去找不痛快,卻被官員堵了回來,故而心中多有不忿。

聽說其他地段也有民夫與赤眉俘虜鬥毆之事發生,官吏一般是拉偏架,民夫占上風時不去管,赤眉俘虜要反敗為勝才去制止,但民夫們頂多踹幾腳,揍幾拳,還是覺得不解氣。

“只讓彼輩做苦力,太心軟了。”

“依我看,應該全捆了沉河裏!說不定沉了他麽,大河水就不鬧了。”

“向甲長,你說是與不是?”

向子平不曾言語,但心裏只覺得,魏國皇帝果然沒受過和他們一樣的苦,靠著淩洪擊敗城頭子路後,竟將其收編,盡管城頭子路收募完舊部就被軟禁,只作為馬骨,但營中傳言,說皇帝會給他封官雲雲……

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這句話果然放在什麽時候都不過時。

就不怕寒了魏地、河內人的心?他們才是冒矢石,流血汗,為皇帝征戰天下的主力軍啊,莫非第五倫不僅想做魏地人的皇帝,還想當赤眉、流寇的皇帝?

對第五倫,他們感激歸感激,抱怨歸抱怨,反正眾人也死了“得戰功”的心,只想趕緊幹完活打完仗,回家還能趕上農事。

這時候金堤上的鑼響了起來,是保長來催促了:“這都吃了半個時辰,日頭也沒那麽辣了,裏閭中的驢也不敢這麽歇啊。”

眾人只能從陰影下起身,匯入了運送木材、門板的大軍中——他們的主要任務,便是在瓠子口修一道浮橋,因為可以借助金堤,能省很多麻煩。

來自河內的船只,在瓠子口用繩索連在一起,向子平他們則帶人將木頭、門板搭在船上。

原來,進入二月份後,濮陽城的赤眉軍主力忽然就往南撤走了,魏軍高層推測,他們是要逃跑!

看來,赤眉軍還是發揚了善走的傳統,跳出這個第五倫、馬援設在河濟之間的包圍圈,既然西、東、北皆被魏軍借地勢堵死,那就只能向南,南邊一馬平川,從陳留到定陶,是寬達三百裏的平原,唯一的阻礙便是濟水,但濟水相比於黃河,便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了。

第五倫決意帶著冀州、河內兵追擊,與馬援配合,在濟水邊打一場大會戰。

民夫們也是吃太飽了,扛木頭之余,嘴上也不閑著:“濮陽不是也掛上五色旗,光復了麽?怎不讓濮陽人也在南岸搭浮橋,起碼能快一天!”

向子平雖是文士,但平素在家裏也是會下地幹活的,體格並不差,將一塊木頭放到肩上道:“或許是怕濮陽人中,還有赤眉細作。”

聽說樊崇的赤眉主力,也有不少是東郡人,靠口音識老鄉這一套根本不管用,濮陽人乏食,希望也能參加“以工代賑”,但第五倫卻讓官吏約束著他們,只修繕城防,糧食由舟船運入城內,派駐一旅之兵,不準任何人私自出入城郭!

連最忠誠的官員,都覺得第五倫是否謹慎過頭了?直到二月初四日那天,才證明這戒備並不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