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大公無私(第2/4頁)

王莽當然曉得,頷首道:“奇女子也,與樊公、董憲齊名,一同打了成昌大戰。”

“然也!”徐宣見王莽提到那場新軍的慘敗,居然沒有任何神色波動,遂繼續道:“遲昭平深恨王莽,因為始建國年間大河決口,王莽為護其祖墳,竟不許堵塞,導致河水泛濫改道,沖毀了平原郡,讓遲昭平及無數百姓淪為饑民。”

“是故遲昭平、城頭子路,以及大河兩岸的赤眉都有一個夙願,那就是攻下魏郡元城,將沙麓的王氏祖墳掘毀,拋王莽諸祖之骨,焚祭奠之廟,彼輩相信,如此就能讓大河重歸故道……”

徐宣不斷試探,觀察王莽的表情,這白發老頭依然沉著臉,靜靜聽著,仿佛事不關己。

於是徐宣拋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城頭子路與大公相會後,提議說,既然魏軍防守與洛陽、河南,那赤眉與其在成臯、敖倉那險要之地死磕,倒不如趁著大河封凍,揮師往北,直搗魏郡、河內!”

河北還沒從大亂中緩過神,各地依然有部分銅馬殘部負隅頑抗,又出了涿郡張豐的叛亂,牽制了幽冀之兵……但這種種戰略上的便利,其實都是次要的,加起來都抵不過一個理由:魏軍、河內是大亂中的凈土,那裏有糧食!

徐宣言罷問王莽:“田翁以為,此策如何?”

“我不懂兵,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年過七十的王莽還是有成長的,打出成昌、昆陽這樣的王炸後,終於承認了這一點,表示軍事上全聽樊大公的。

“說來也怪。”徐宣站起身,緊了緊身上的熊皮裘:“從新室始建國年間開始,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大河也凍得一年比一年結實!”

不同於遲昭平時,河水只在零星地方可以踏冰而行,限制了出兵的地點,今年臘月,黃河竟是千裏冰封,赤眉軍活動的下遊地域,起碼有成百上千個可供渡河的地點。

“大公與城頭子路,將會輕松進入魏郡。”

“元城無險可守,位於縣城之外的沙麓王氏祖墳,就更不會有魏兵死守了!”

徐宣回過頭,笑著看向王莽:“依我看,遲昭平沒點燃的那把火,總算要燒起來了。”

“王莽的祖宗們,將被焚為灰燼,與他本人遭斬首,被當成鞠在赤眉戰士腳下踢來踢去相比,不知哪個更慘?”

“田翁,你以為,這把火,燒得如何?”

巨毋霸都要忍不住,將徐宣一個環抱勒死懷中,但王莽卻顫顫巍巍地拄著杖站起身,眼神制止了他的動作,兩個字脫口而出。

“燒得好!”

本以為是他順著話虛與委蛇,不曾想,王莽竟當面痛罵起“王莽”來。

“我聽說,那年大河決口於館陶及東郡金堤,泛濫兗、豫,入於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淹沒田宅數十萬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東郡、平原、渤海居民流離失所百萬。”

“但因河決於東,若貿然堵塞,可能會轉而北流,王莽之祖墳就在北啊!”

王莽義憤填膺:“王莽篤信方術士之言,以為沙麓乃土德之兆,一旦被淹沒,新室亦將衰敗,於是為了小小門戶族類之私利,竟置百萬生民及天下大利於不顧,坐視大河泛濫十年,此乃王巨君大罪也!”

當然,除了這個理由外,他之所以幹下那件糊塗事,還因自漢武以來,黃河屢決屢治,卻一直沒法根除大患,今年安分了,明年繼續鬧災,對要不要花費巨大人力物力去治,非但王莽,滿朝文武都在糾結。

當時流行的一套話術:大河是中國之經瀆,聖王興則出圖書,王道廢則竭絕。如今之所以潰溢橫流,漂沒陵阜,是因為漢家政治出了問題。王莽想要治河,大可不必去跟水患糾纏,只需要修政以應之,災變自除……

結果,黃河就這樣在朝廷不管不顧的情況下,在大平原上扭動了十多年,兗州青州、冀州、幽州為何成了赤眉、銅馬舉事的策源地?僅東郡、平原郡在漢末的人口就達二百三十二萬,現在又剩多少?

數百萬流民,還不是水患逼出來的。

在此期間,王莽偶爾聽聞黃泛區的事,也曾暗暗自責,覺得自己要不要上承禹業,下為民除害呢?遂派人征求天下有能之士的意見,但群臣爭論不休,提出的方案都不太靠譜,最終不了了之。

老王莽沒死心,本打算“平定赤眉就治河”,結果新朝就先滅了,此事遂成了他的一大罪狀。

這一項罪名,王莽欣然承受,雖然有種種原因,但當時自己內心,確實有“保住沙麓祥瑞與祖墳”的念頭,王莽為此自責、反思,他一手建立的王朝,大概就是在那時候,被巨浪淹沒了根基,也注定了塌陷的結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