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一生(第2/3頁)

但第五霸衰則衰矣,卻沒有皇後、第七彪所說的那麽糊塗,第五倫與他談起自己的西征、第八矯在河西做的好大事,以及馬援擊敗了赤眉,都是喜訊,第五霸很高興,為孫兒開心。

直到第五倫叮囑老爺子好好休憩,明日臘八,他會讓百戲到宮中熱鬧熱鬧,第五霸喃喃答應著,卻迷糊地睡了過去。

老人精力有限,應是疲累了,第五倫輕輕將手從他掌中抽回,第五霸才猛地醒過來,仿佛害怕失去什麽似的,再度抓緊了孫兒,瞪著雙目看向他,短暫的驚慌後,眼神中滿是喜悅。

“伯魚,回來了!?”

……

“伯魚回來了?”

接下來幾天,每次第五倫來探望第五霸,爺孫二人的對話總會陷入奇怪的循環中。

第五霸只能記住他是第五倫的大父,在等孫子回家,至於現在的身份、過去幾年的經歷,竟都忘得一幹二凈。

腆著臉故作憨厚之笑的第七彪也不認得了,第五霸只以為他是下賤的仆從打手,對第五倫說改天得將這家夥斥退,看著實在是不順眼。

可一旦聽到兩個字時,第五霸又像是被人打開了回憶開關,記憶變得格外清晰!

“涼州?”

不知第幾遍,當第五倫耐心地與第五霸重復自己過去半年的經歷時,第五霸眼睛都亮了。

“我去過涼州。”

人的記憶是個奇妙的東西,能讓你在不同時間的節點來回穿梭,第五霸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態,他打斷第五倫的話,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在涼州的經歷。

他說,自己是漢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去的西域,出發的時候才十八歲。

他記得隴坂的六盤山路,爬得人腿酸,也羨慕過天水秦川的騎射良家子,因為第五霸是作為五陵“惡少年”從征行戍的,地位很低賤。

“然後就到了河西四郡,伯魚,你就是從河西回來的罷!”

第五倫笑著說道:“我只到了隴右,去河西的,是季正。”

“季正是誰?”

“就是伍……第八矯,我讓了太學名額的第八家嫡孫啊。”

第五霸搖頭,這陌生的姓名讓他感到迷惑,也不關心,繼續說著他的奇遇。

西北的黎明幹燥寒冷,祁連山的輪廓線清晰起來,通向西域的絲路若隱若現,遠處屯戍部隊傳來陣陣狗吠……這是第五霸用腳步丈量過的河西走廊。

他尤其津津樂道的是,在敦煌郡效谷縣境內,一座名叫“懸泉置”的邊塞小驛,他和同行的惡少年、刑徒們,居然遇到了同樣趕路去西域的副校尉,陳湯。

那是個儒士出身的武官,每過城邑山川,常登望,這就導致他的車隊行進緩慢,總被第五霸他們追上,這和之後陳湯力排眾議疾速進軍,深入異域斬郅支單於的疾進形成了鮮明對比。

對了,他甚至記得,那頓飯喝的是當地特有的發菜湯,真像是人頭發一般,傳聞出塞時一窮二白的人,回來時就能穿上貂皮,胯下西域好馬,懷裏美艷胡姬……

第五霸說起當時的西域都護甘延壽,是發自內心的欽佩,那應該就是他的人生偶像。

但提到陳湯,佩服之下,卻帶著一絲戲謔和笑罵。

“陳副校尉太貪財了。”

接下來的大段回憶,是關於在西域的戍守經歷,說來神奇,第五霸想不起復雜的族類關系,卻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在西域都護時,卒伍裏每個袍澤的姓名和綽號。

“或許這是因為,那段日子,是大父一生中最不願忘記的吧。”

苦也難忘,樂也難忘,金戈鐵馬,塞上風情,雪山、草原、沙漠,在甘、陳二校尉麾下,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是第五霸能吹一輩子的故事。

第五霸就這樣沉浸其中,他記得龜茲城胡姬的滋味,聽說如今新朝最後的都護還被匈奴及胡王們困在龜茲,頗為憤慨,嚷嚷著要親自帶兵打去,還管第五倫借兵。

“一萬行麽?”第五倫也配合地與第五霸說笑,因為祖父,他已經五天沒有理政了,雜務全交給任光等人處置。

“三千就夠!”第五霸說到激動處,甚至想起來立刻出征,這才發現自己連榻都難,重重跌倒在第五倫懷中。

他哭了。

那一刻,老爺子的夢似是醒了,神色頗為落寞。

這寒冷宮殿孤燈顫顫,縱是榮華富貴什麽都不缺,哪及少年英勇騎行在大漠黃沙?

於是當第五倫再度親自給他喂肉粥時,第五霸別過頭去,不肯吃,除非第五倫同意讓他哆哆嗦嗦地自己吃。

第五霸緘默了許多,就像是一頭威猛了一輩子的老虎,忽然發現自己的牙掉光了,只能將下巴枕在虎臂上,垂著舌頭苟延殘喘。

臘八過了,十二月中旬已至,在一個天降大雪的日子,第五霸終於糊塗到,連第五倫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