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朝為田舍郎(第2/3頁)

承宮問了幾句,有人訥訥應答,承宮遂讓他們趕緊去打碗粥墊肚子。

承宮點了點人數,往日,來上學的人參次不齊,和太學生不同,他們出身低微,不少人還兼著其他生計,或在家裏耕作,或在新建立的官府中做鬥食小吏,甚至給人抄簡寫信為生。某些人,若沒遇到承宮這操著一口蹩腳雅言的外地夫子,恐怕連字都不會識。

約定好出發的時間已至,但還有幾個說好要來的弟子未到。承宮也不急,讓他們在平素講學的大槐樹下就坐,說道:“去長安前,先與汝等說說我的事罷。”

承宮慢悠悠地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吾乃徐州瑯邪郡姑幕人也,年少時,才上了蒙學,識得幾個字,就遇到大疫,父母皆亡,家也窮了。我當時才八歲,只能為富人放豬為生。”

富人嫌吃人矢的豬太臟,遂不圈養,也不求這些豬長多快、長多肥,就讓它們一天在山裏自己去找吃的,牧兒在後跟著,打打豬草。

承宮小腿上,還有一塊被豬嘴啃過的疤,至今走路還有點小瘸。

“我故鄉有名儒徐公,以《春秋經》教授諸生數百人。我每次趕著豬群路過,都會遠遠看著,看著諸生能在廬下就學,心生艷羨。”

“是故每每駐足,偷聽徐公講經,徐公也不趕我走,倒是我心生愧疚,為諸生拾薪,一來二去,徐公憐我,遂留門下。”

“如此執苦十數年,我勤學不倦,經典既明,乃歸家教授。”

“我若不遇徐公,不學經術,至今仍不過一放豬倌。”

盡管他如今也不富庶,可畢竟較過去多了幾分指望,承宮也立志,要像徐公那樣,有教無類。

承宮嘆息道:“我本欲在瑯琊過安分日子,可卻遭遇亂世,鬧了赤眉……”

赤眉痛恨富人,甚至對讀書人都有幾分仇視,承宮覺得短期內東方不會消停,遂變賣了辛苦教授攢下來的家產,換了路費,趕在東方大亂前,帶著妻子不遠千裏來到關中。

除了避難,嘗到學問甜頭的承宮也欲拜名師,入太學,但抵達長安後才發現,沒有關系和足夠的家產,別說太學了,名師的私學都入不了。

盤纏已盡,承宮為了生存,遂輾轉來到右扶風,在鄉間裏閭教點小學的簡單學問。因他是外地人,只能降低束脩標準,所收多是寒門、中家子弟,對想讀書的窮苦孩童也頗為寬容,一袋米代替束脩就行。

極盛時,承宮也曾坐擁數十弟子,鄉中顯名,但隨著關中也陷入大亂,弟子各奔東西。治世裏識幾個字還不錯,可亂世中又有何用?

但現在,承宮終於有底氣說一句:“有用!”

魏王的詔書已經掛在各縣的城門邊、府墻上,上面明白無誤地寫著,廣納賢才,但凡自認為足以勝任考試內容的人,皆可趕赴京師參考,不問其閥閱、家資、師承,甚至不論年齡,來者不拒!

這種降低門檻的方式,讓太學博士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冒犯,五陵大儒亦嗤之以鼻。

但對承宮和他的弟子們而言,詔書上的話語,簡直是天籟之音!

“考的還是小學論語、孝經,吾等絕不比京師太學生差。”這是承宮最為激動的地方,他學問有限,除了幾個大弟子還跟他學《春秋》外,其余教授不過孝經論語,但都學得很紮實。

“數術的話,吾等平素也多在軍中、富戶幫忙算賬,信手能計!”

“至於那農稼常識,誰比吾等更熟知?”承宮展開手掌,弟子們也跟著做,上面不止握筆留下的痕跡,更多是幹農活產生的老繭!

他們的精神與孔子等諸聖同遊天際,但受出身階層所限,腳卻是牢牢踩在泥土裏,都恨不得這常識一科,占比再大點。

“策論就是寫文章,誰沒替人寫過信?少則百余,遇到啰嗦錢也多的,能寫數百!”

承宮對弟子們打氣道:“吾等平素磕破了頭,托熟人相助,也不過是去做鬥食小吏。但若能通過射策考試,甲科五十人為外郎,乙科百人為舍人,丙科兩百人補百石吏!”

縱是只考上丙科,放到縣裏做個一官半職,於他們而言,也是難得的前程。

弟子們都被鼓動起來了,而這時候,最後幾人氣喘籲籲地趕到,有人甚至連行囊都沒帶,因為他們是瞞著家裏偷跑出來的。

家裏人根本不相信有這種考試就有機會做官的好事,戰亂才平息幾個月,路上零星有盜匪,別官沒撈到,卻人財皆空!

承宮不但讓弟子們去考,他也要同行參考,妻子又往他行囊中塞了點吃食,將包袱挎在丈夫肩上,而後就帶著兒女們,在籬笆後目送他們遠去。

眾人沒有車馬代步,只有兩頭驢馱著釜盆和粟米袋,一路上都得自己做飯,行走在渭水邊的裏閭小道上,有鄉中閑漢耕作之余,蹲在這曬太陽,看到承宮和眾弟子路過,不免奚落起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