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北狩

六月下旬,壽成室西邊的“白虎闕”被打開,一車車往外運著東西,有守備此門的兄弟部隊瞧見他們車輪壓得咯吱響,遂湊過來打招呼。

“這是何物,絲帛?器皿?”

再瞧這全副武裝運送,車輿上還蓋著麻布甚至防雨水的熟牛皮,更讓人心生好奇:“總不會是金餅吧!”

誰也不知道第五倫是何時把宮中剩下的幾十萬枚金餅運走,又運去了何處。反正人人都說:王莽跌倒,第五吃飽。大將軍現在有的是金子,就看底下人願不願意賣命立功。

這時有一車輪子壞掉傾倒,上面的東西滾落下來,兵卒們連忙湊過去,卻見地上掉著的是一卷卷古舊竹簡,拿起一卷還有些份量。原來花費這麽多馬匹車乘和人力,就為了運書?

奉命守衛此地的人看這幾天架勢,也猜到大將軍要撤,但究竟是宮裏的器皿不好看,還是太倉裏的糧食不好吃,放著那麽多好東西不運,卻運這些既不能用也不能吃,士卒們看不懂的簡牘,圖什麽?

但幾個手裏拿著簡牘想拆開看看的士卒,卻被一位當百喝令:“大將軍有令,此物若是丟了一卷,我就降一級,降無可降就滾去渭北種地!丟十卷直接處死,汝欲害我?快放回去!”

士卒們不由咂舌,連忙扔回車上。

從城外趕來的王隆看著這一幕,頗為驚訝。

王隆自從勸叔父王元響應第五倫後,就被派往北地郡走了一趟,與控制當地的原涉和大族傅、甘兩家聯絡,並送去第五倫和萬脩寫給原涉的書信。

如今匆匆趕回,怎麽一副要撤的架勢?他連忙詢問當百道:“這些書從何處運出,要運往何處?”

“來自宮中,要送去渭北!”

……

這些滿載書簡的輜車出發的地點,是麒麟閣、石渠閣、天祿閣,它們在壽成室西北角,呈品字型,共同組成了漢朝的國家圖書館。

其中麒麟儲藏朝廷文獻、圖籍和功臣畫像,類似档案館;石渠閣主要用來辯經,供五經博士探討學術;而天祿閣則專門作為藏書之所。

第五倫親臨天祿閣,監督將士搬書——他自己也上手搬了一些,倒不是作秀,而是因為,這座藏書閣有些特殊。

此閣周數十步,高百尺,每當第五倫擡起頭,就會想起老揚雄還活著的時候,輕描淡寫說起,他當年曾被五威司命追緝,以為不活,於是從閣上躍下想免遭羞辱一事。

結果命沒死成,腿卻斷了,讀書人的尊嚴,碎了一地。

月初時,第五倫讓人將陳崇從閣頂投下,反復數次,當時覺得出氣,現在想想實在是沒必要:“反而讓此僚的血汙了這老師也曾投入心血的學術殿堂,吾之過也!”

第五倫挑來管三閣的人,除了第八矯外,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家夥:在鴻門被他造反嚇得拜服的老上司梁丘賜。

此人作為將領頗為庸碌,但管文化卻是一把好手,誰讓他們梁丘氏本就是詩書傳家呢,梁丘賜還在宮裏差點混上五經博士呢。

“中壘校尉劉向及其子劉歆便是在此校書,各類書籍整理得當,一一按次序運走即可。”

漢朝對文化事業的投入是巨大的,漢武帝明面上獨尊儒術,然對諸子之書依然重視,廣開獻書之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到了元成之際,皇帝雖然治國不咋地,卻都是愛書之人,求遺書於天下,並安排了人手分類整理。

梁丘賜家族也曾參與此事,遂一一道來:“劉向校經傳諸文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

“每校成一本,由劉向畫出篇目,修改錯誤,寫出提要。”

“劉向死後,又令其子劉歆承父業,將秦末以來藏書加以校勘、分類、編目後寫成定本,分為提略總頁、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術、方技七部分,故名《七略》,一共三萬三千九十卷,王莽時又征了一次書,由子雲公校堪,湊齊了四萬五千五百五十五卷,合為《別錄》。”

自從三皇五帝以來,諸子百家、醫術方技,中國幾千年的知識文化,就濃縮在這四萬多卷書裏了。

難怪劉歆和揚雄二人,不但通五經辭賦,天文地理、雜技方言,無所不通,名副其實的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他們都是一邊校書,一邊汲取養分啊,也由此才有了《山海經》《方言》的誕生。

光只寫了目錄的《七略》《別錄》就夠裝半車,更別說正主了。起碼要上百乘車拉五趟,才能把這些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的知識運完。

翻著七略,第五倫不由暗暗感慨這兩位老人的命運:“你們要是在這閣裏安心搞一輩子學問,不要去碰政治該多好。”

揚雄的成就或許能比現在更大,而劉歆,也不會鬧出學者公知治國晚節不保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