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天變

六月,土潤溽暑,大雨時行,天氣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昨天還是萬裏無雲驕陽似火,可六月朔日早晨,以那詭異的團霧為開端,天氣變得很怪,昆陽上方一直烏雲密布。就在劉秀以三千敢死之士沖擊王邑中堅的時候,狂風也卷了起來。

但這風居然是從西方吹來,一時間飛沙走石,直撲劉秀軍臉上而去,讓他們本想高呼的“大風”都為之一滯。

王邑軍頓時占了大便宜,弓弩順風而飛,比先前更遠,只是準頭差了許多,但亦將許多漢兵釘翻在地,連劉秀也挨了一箭,正中肩頭。

“我無事。”劉秀揮刀將箭羽斬去,他甲衣在身,箭矢雖利,但力道已盡,只是紮進皮肉半寸而已。

劉秀目光緊緊盯著敵人,隨著大司空旌旗搖動,在兩翼等待已久的胡騎營出動了。

這些來自隴右各屬國的胡騎,心高氣傲,自以為天下無敵,在平坦地形上能發揮極大優勢。胡騎營校尉甚至吹噓說用他對付叛軍,能以一當十,此刻便奉命馭馬往兩側而去,欲包抄漢軍,一口氣將這群不知眾寡之數的叛賊包圍!

但就在雙方即將交兵之際,忽然間閃電格外明亮,驀聽得頭頂雷聲大震,隨之而來的是雨勢狂奔,這可是夏日的暴雨,來得極其迅猛,如水傾盆般就往兩軍頭上澆。

暴雨襲來,馬匹不安,胡騎擅長的弓射相當於報廢,就在胡騎營校尉猶豫是否要直接冒雨沖陣時,一支漢兵跟著傅俊、陳俊二人,皆持短兵,已借著雨幕掩護,欺身沖到近前!他們嚇得胡騎營調頭就走,來不及跑的許多人,竟只能棄馬步戰。

劉秀手頭不過三千之眾,既然旗鼓沒了用處,就只跟著前頭的人呼喊猛沖,就是要與新軍短兵相接,拼的就是士氣!

一時間,竟然在雨中反追著胡騎營,沖到了王邑大陣跟前。

他們撞上的是虎賁營組成的堅陣。

虎賁營作為北軍精銳,原本是車兵,在戰車漸漸退出編制後,改為步卒為主。幾乎人人披甲,雨點打在鐵胄上,又順著邊緣滴落,兵卒則手持吳魁大盾,與漢兵狠狠碰撞在一起。

刀劍戈矛在雨幕中起起落落,血水與雨水橫飛,腳下的土地變得泥濘,交鋒之間,笨重的虎賁營士卒反而不如漢兵靈活。

他們的士氣也不比關內被第五倫打得一敗塗地的六支同行高多少,加上王邑一會兒下令撤退,一會又勒令留下迎敵,攪得士心大亂,又紛紛猜測老家關中出事了,被雨水一澆,更無戰心。

明明占著風口、甲兵、人數的優勢,在漢兵沖擊下,虎賁營陣列卻在隱隱動搖。

在後押陣的王邑也發現了這點,也不知是被狂風暴雨吹的,還是被漢兵推的,這再退,就退到水裏去了。

“是我小覷這劉秀了。”

王邑驚訝之余,立刻派人去傳令,再調幾萬人過來合圍賊眾。

但人多的優勢在這鬼天氣裏蕩然無存,王邑雖坐擁三十萬大軍,且不說已經渡水北去的那大半,尚在滍水以南的也起碼有十萬,但因是撤離的隊列,相互間有一定距離。

天氣好時還能靠旗號溝通,如今雨水一降,水汽騰騰,半裏開外就全然不辨人影,旗幟也沾水裹在一起舒展不開,鼓點也被雨聲雷鳴淹沒,各部之間消息相當於斷了,只能靠騎從往來通報,又被暴雨所阻速度大減。

陣列越來越晃蕩,王邑本欲包圍劉秀,故意兩翼較厚,中間較薄,如今卻被人打了個中心開花,戰至半刻,居然直接捅了個窟窿來!他只好調動一旁臨時調來的預備隊雜牌軍去堵,又指派一個營向後繞道,抄劉秀軍後路。

但這大雨茫茫中,士卒只聽得到遠處的喊殺與慘叫,不知道己方優劣,一聽說讓後退,有人想當然地喊道:“我軍敗了?”

“我軍敗了!”

這聲音似是會傳染,幾千人的部隊啊,從緩緩後退變成了大步撤退,最後在雨中跑了起來,反向沖鋒。只剩下校尉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麾下作鳥獸散。

這支兵遇上了另一支艱難趕來馳援大司空的隊伍,撞到一起後對方愕然發問:“汝等為何北退?”

“因為我軍敗了。”

於是逃跑的兵從一支變成兩支,他們身後疾飛的雨水仿佛是敵人射來的箭矢,大家都是被強拉來的壯丁,平日裏還經常瞅空想溜,現在簡直是難逢的機會。

近些的兵如此,遠點的隊伍,則死活拉不出營壘,都只肯躲在還沒來得及撤掉的帳篷裏避雨,甚至有強拉導致火並殺了校尉的情況出現。

可笑的一幕出現了,身處萬軍之中,大司空王邑卻“孤立無援”,但虎賁營還是苦撐到雨水稍小,衣襟被水浸透,手臂變得沉重,兩軍都快舉不起刀兵了,只要隨便來一支生力軍,便足以決定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