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清君側

“尤記得那是天鳳五年秋八月,我與桓君山奉命巡視六尉鄉校,遴選太學生,初次與維新公相見。”

眼下皇帝王莽在寢中與劉歆不知在談什麽悄悄話,劉歆之侄劉龔也請第五倫落座,談及往昔頗為感慨。

當時第五倫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弱冠孺子,以辭官讓學初次揚名於縣中,誰能料到,短短六年時間,他居然就位列上公,躋身貴戚了。

人的命運啊,不光……還要……那句話第五倫不想再重復了,不過也虧得他遇上了王莽這“用人不疑”的。神棍、賣餅看門的都能一朝從匹夫躍至四輔四將,他就不行?

第五倫只笑道:“吾也難忘當日情形,伯師與君山談及人之形身與燭火之論,受益匪淺。”

人的形體好比蠟燭,精神猶如火光。火光是依靠蠟燭燃燒而產生的,燭完之後,火光豈能憑空存在!同樣的道理,人的精神是依賴其形體而產生的,人體死後,精神豈能單獨存在?這是桓譚的觀點,而劉龔卻覺得,蠟燭燒完前可以點燃下一個,那人的精神豈不是也可以“傳火”?

這亦是《莊子》所言:“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雖然第五倫不太願意承認,但他這狀態,還真跟劉龔所言頗類,這也是逼迫他奮發的原因——因為你也不知道,自己這根蠟燭,什麽時候就滅了,非得趕在這之前拼命發光才行。

第五倫很好奇,對這個問題,桓譚和劉龔是否爭出個結果來了?

劉龔只苦笑著搖頭:“天下板蕩,不知所終,焉有空閑與心思談虛?”

這天下,已經連一張安靜的書桌都放不下了,桓譚倒是閑,但卻是目睹世道淪喪,有點自暴自棄,終日在家置酒,鼓琴而歌。因為老是奏悲歌哀樂,王莽不喜,連鐘也不讓他敲了,從掌樂大夫降職為諫大夫,賦閑在家。

劉龔也擔心起桓譚來:“去年君山之母病逝,他扶棺回吾符郡(沛郡)老家去了,如今那一帶也鬧了流寇,消息斷絕,已經數月未曾通信。”

桓譚也算出身寒門,不知其家族在這亂世裏能否自保一方,第五倫只希望,老朋友能夠平安無事吧。

說到這,劉龔似是想起了什麽:“桓君山撰了幾卷書,其中便有《形神》之篇,我這就取來與維新公看看。”

言罷離開少頃,回來時捧著幾卷封好的竹書,見第五倫要打開,遂笑道:“維新公歸去後再翻閱不遲。”

第五倫感覺劉龔似乎話裏有話,心中一動,只讓侍從收好竹簡。這時候,王莽卻從劉歆寢中出來,負著手一言不發,而劉歆則由侍兒攙著在後相送。

第五倫也沒法久留了,只見憔悴的劉歆在跪拜王莽後,又朝他拱手:“只望維新公能早日征平賊寇,老朽不才,割了五年的圓,仍未精確到伯魚當年所書之率,屆時若老朽尚再,還望再討教一二。”

在王莽面前,劉歆維持了縱是將死仍不忘學術,而對形勢毫不關心,只在皇帝和第五倫走後,屏退下人後,他的手卻止不住激動地抖了起來。

劉龔關切地問道:“叔父,陛下……”

“他做了一個夢。”劉歆念及王莽之夢,頗為欣喜,笑到咳了出來。

賈誼有言:“秦始皇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王莽所夢金人,其實就是秦時銅人,高三丈,哪怕重量最小的,粗略計算也重達千石。其背後有銘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諸侯為郡縣,一法律,同度量。”

項羽入鹹陽,一把大火,卻未能燒毀銅人,到了漢朝,它們被運到長樂未央來,但隨著朝堂上下黑秦日甚,這些前朝舊物留著紮眼睛,它們遂被推倒,臉朝下,背朝上,留在長樂宮一角。

因為王莽不喜歡“宮”和“長”字,故而長樂宮也改成了常樂室,如今他夢到五枚銅人自此起立,這意味著什麽呢?

劉歆方才寬慰王莽:“金者,西方,萬物既成,殺氣之始也。故立秋而鷹隼擊,秋分而微霜降。其於王事,出軍行師,把旄杖鉞,誓士眾,抗威武,所以征畔逆、止暴亂也。”

“而陛下又字‘巨君’,夢秦時金巨人五枚起,正好與我朝吉數‘五’對應,預兆兵鋒出於常安,隆新公、維新公之兵將如秦掃六合,蕩平關東賊寇之兆也”。

可他真實的想法,卻與之相反!

“若欲如我所言,須得金得其性矣。然而皇帝貪欲恣睢,務立威勝,不重民命,則金失其性,預兆非但不吉,反而大兇,新室將重蹈亡秦覆轍!這意味著,兵戈將起於常安蕭墻之內,而其數五……”

劉歆喃喃道:“豈不是與吾等欲引為援兵的第五倫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