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這河裏(第2/3頁)

第五倫卻也不著急,只讓人放棄追擊其余赤眉,他們過了危機重重的冰面後,幾乎都沒勇氣再渡過來,事到如今勝局已定,反而要謹慎一些。

果然,被困在北岸的赤眉先忍耐不住,主動發動了進攻,這一次,後隊的第七彪換到了前隊,與拼死反擊的赤眉鏖戰,數千人廝殺一團。第五倫從容指揮,隨著將令、軍旗、鼓聲的催動,馬援亦率部出擊,一舉擊潰了赤眉左翼。

赤眉已然大亂,眼看突圍無望,很多人選擇了投降,跪在河邊,趴在那裏,在哭號,在罵天罵地,在求饒,更多的人沒力氣張嘴了,只扔了兵器,認命地躺倒等著被俘虜。

他們多是兗州人,跟著遲昭平打河北,大多數人只是為了一口吃的,為了活下來,與河北富庶一同傳遍兩岸的,還有第五倫的仁慈厚愛——聽說抓了五樓賊,十個只殺一個,放掉九個呢!

只要給口吃的,哪怕被俘後重新做回佃農,做回奴婢也無所謂。

但亦有剛烈之輩,寧可死也不願受辱,這千余人簇擁在遲昭平身邊,眼看魏兵逼得越來越緊,再不給他們半點喘息的空間,眼中充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候,一陣陣女子淒厲的歌謠,從赤眉最後方傳來。

“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

“齒桑浮兮淮泗滿,久不返兮水維緩。”

“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回兮汛流難。”

這是漢武帝《瓠子歌》中的幾句,在兩岸流傳甚廣,被百姓們改了改後,變成訴說大河泛濫的恐怖,憤慨於神明之不仁。

但也希望終有一日大河能復歸平靜,不要再折騰他們……

既然民間傳言,說河決不堵全是為了保護元城皇廟祖墳,那將它們刨了燒了,也許河伯的憤怒就能平息?可如今,連這奢望也破滅了。

第五倫聽得嘆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讓人高聲招降:

“汝等若肯降……”

但這千余人竟無人動搖,反而跟著遲昭平高呼道:“不降!自由過的魚,豈肯復入於網鉤之中?橫身於刀俎之上!?”

遲昭平回過頭,她從一個被人欺淩的弱女子,搖身一變成為赤眉三大巨頭之一,擁眾六七萬,天下何處去不得,卻終因那執念作祟,只怕要止步於此了。

哪怕是嚴冬,河水依然在冰面下奔流不息,故河是從幽州渤海郡入海的,但這是她的新河道,尚未完全固定,每年都要扭扭身子,途經壽良,最後從遲昭平的故鄉——平原郡匯入大海。

這該死的大河啊,浩浩湯湯,無情無義,讓人愛她又恨她,她的乳汁滋潤了兩岸百姓,她的憤怒也毀掉了無數人的生計家庭。

可到頭來,她還是要復歸於其中。

“遲昭平不能帶諸位毀元城,平大河了。”

“只能以血肉之軀,填之!”

遲昭平解了儺面,將它留在岸上,旋即就如同填海的精衛一般,抱著一塊石頭,縱身一躍,跳入這滿是冰淩的大河之中,很快便沒了身影!

這是她回老家平原郡,回到死於河災的丈夫、孩子身邊,最快的方式了。

而她收留在身邊的數十名孤女亦緊隨其後,皆赴於中流!

仿若當初田橫五百壯士的重演,這被困住的最後千余赤眉軍亦紛紛效仿,猶如一群赴死的旅鼠。

而抵達南岸的赤眉敗兵數萬人,礙於河上冰面徹底斷裂,救援不得,只看著這一幕慟哭不已,捶胸頓足,甚至有人後悔自己方才的膽怯。

他們心有不甘,遂在南岸叫囂了許久,但因為沒了大頭領,肚子又餓,沒了氣力後,相繼跟著各自的渠帥散去,不知所往。

也許會去東方追趕樊崇的腳步,或許往南投靠董憲,亦或是變成各地的小股盜賊,反正不會來河北找不自在了。

經歷這樣的一幕後,方才還殺得興起,直欲痛打落水狗的士卒、民兵們亦拄著矛心情復雜,這是對生存權的爭奪,是解不開的結,只能有一方能夠勝利。

但他們畢竟是人,亦會物傷其類,好受不起來。好在是都已見慣了死亡,相繼散去,開始清理戰場,收繳戰利品,以及將陸續抓獲的赤眉俘虜匯攏到一塊,最後只怕能得上萬人。

唯獨第五倫佇立在河邊,遲遲沒有離開,他被方才那一幕震撼得久久無法言語。

他現在算是明白,史書上“河水為之不流”,究竟是怎樣的光景了。

今日一役,赤眉戰死者數千,葬身於河者亦有數千,他們或是淹死,或是凍死,被冰層所阻,擱置在河面上。或許下一場大雪氣溫驟降,會將他們凍成凝固的冰雕,到了開春雪融,才會隨著水流入於海中。

從新秦中到魏地,從上遊到下遊,第五倫在這條母親河畔經歷了太多戰爭,見過太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