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一粒

“這不像伯魚的作風啊。”

馬援很了解女婿,一向處事不驚,喜歡的是步步為營,剿滅武安李氏,控制魏郡便是如此,可如今卻因為一個門下吏被殺,忽然暴怒興兵,是何故也?

第五倫見自己故作震怒還被丈人行看出來了,便與他的寢中密談。

“本想招降五樓為我所用,既然那渠帥張文拒絕了好意,決定以武力拒之,那便只能一戰!”

“而這場仗,不急不行,必須速勝,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轄境東界,就靠一條黃河作為天險,一旦隆冬冰封,赤眉數萬之眾渡河將如履平地,倘若那時候五樓未滅,與之聯手,第五倫將腹背受敵。而自此以西數百裏,一直到鄴城,皆是平原闊野,無險可守,一旦敗了一場,極可能被赤眉捅穿,一年多的經營將毀於一旦。

故而五樓賊,真是眼中釘肉中刺,不能留任何隱患,只能打一個時間差,搶在這兩個月內,將五樓賊剿滅。

所以第五倫才陡然大怒,以興必戰之師。

馬援了然,頷首道:“正好,吾等亦能拿五樓賊練兵,看看兩郡豪右的徒附有多大戰力。耿伯山麾下那兩千更始敗兵也得拉過來,彼輩在成昌被赤眉打得失魂落魄,如今看到赤色眉毛就戰栗退縮,先打其他山賊壯壯膽。”

第五倫道:“此役,我親自在軍中坐鎮,務必全勝。”

務必全勝,讓壽良乃至河北豪強看到,第五倫有實力擊滅賊人保護他們,也讓肆虐諸郡的銅馬等起義軍知道,第五公不好惹,以後對他轄區繞著走。

“還五樓?怎麽不取名叫一樓。”

第五倫暗罵道:“須得讓冀州的五校、五幡等賊兵知道,這大河以北,只容得下一個五!”

……

地皇三年十月底,當赤眉與河北起義軍還在與豪右、官府反動勢力堅決作鬥爭之際。南方的綠林,卻毫無抵觸地與南陽豪強武裝完成了合流,屠唐子鄉,和漢兵一起圍攻重鎮湖陽縣。

但在劉秀眼中,這會師卻不怎麽愉快,過去勢如水火的豪強和流民盜賊如今共事,真好似蛇鼠一窩,摩擦與沖突每天都在發生。

“憑什麽要吾等繳獲的財物交出來給綠林?”

這不,幾個舂陵劉氏的子弟便義憤填膺地找劉秀和劉玄,想討一個說法。

劉玄劉聖公加入綠林早,更受那邊信賴,他解釋道:“綠林是客,豈能怠慢?”

舂陵子弟們不服:“同樣是與官府作戰,哪分什麽主客,吾等出力不比綠林少,為何分財不均?”

劉玄啞口無言,還是劉秀出面勸阻眾人,承諾不會動用眾人的戰利品,而將自己那一份全部拿出來交給綠林,舂陵子弟這才散去,但亦有人為劉秀打抱不平。

相比於劉玄對綠林諸帥的卑躬屈膝,劉秀還算得上不卑不亢,綠林首領不乏窮兇極惡的匪徒,太過軟弱會讓他們覺得漢兵可欺。

但為了大局為重,合作再難再憋屈也得撐住。

好在等他們繼續向北進軍,攻克湖陽縣後,劉秀得到了當地豪強、外家樊氏的鼎力支持,他的舅舅樊宏在綠林、漢兵圍困縣城之際舉義相助,使得漢兵順利破城。

綠林眾人掠於湖陽城中,而後卻發現,城外的樊氏莊園更加富庶,不由眼饞欲滋擾劫掠,卻被渠帥馬武給喝止了。

馬武板著褐色的臉,瞪著眼睛呵斥這群目光短淺,還當自己是流竄盜匪的家夥:“我就是湖陽縣人,從小在縣中敬仰樊氏父子名望,他家禮義恩德行於鄉裏,若我軍膽敢冒犯,定會惹惱湖陽人。”

樊家倒也十分大方,還出糧秣犒勞綠林與漢兵。劉秀望著遠處樊氏莊園,重堂高閣,陂渠灌注,又有池魚牧畜,從糧食到紡織,都自成體系,關起門來就是個獨立的小邦,不由感慨,這一切都沒變。

劉秀打小就沒了父親,被叔父養育長大,但對他性格影響最大的,還是外祖父樊重。他記得,外祖父是一個計劃長遠的人,對家族的規劃,往往以十年二十年來計算。

比如想要開設漆業,便提前十年種植梓樹和漆樹,急功近利的人對他嗤笑嘲諷,直到梓、漆長大,樊氏以此為業富甲一方,貲至巨萬,卻又沒有為富不仁,而是賑贍宗族,恩加鄉閭,頗得威望。

如今這份積累的威德,都在協助劉秀時顯現出來了,受過樊氏恩遇的人家,紛紛讓子弟自帶武器加入劉秀麾下,得兩千余人,讓漢兵偏師壯大了一倍。現在,起碼不用擔心隨時被心懷叵測的綠林渠帥們火並吞沒了。

“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

劉秀深深記得外祖父最鐘愛的這句話,他與兄長謀劃復漢也是如此準備的。只是真正舉事後才發現,不管籌備多麽周全,造反這種事,仍是倉促而為,意外太多,心裏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