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黃河謠

木舟破浪而行,長楫起起落落,拍打在河面上,水聲激激,仿若一首歌謠。

第五倫站在船頭,身後是擎旗官,只是旗幟是卷著的,再後面則是五十名頭裹黃巾身著劄甲的士卒,或持著矛,或抱著盾,而位於船尾巴的,則是金鼓隊的當百,第一雞鳴。因為大鼓帶不過來,他今日只將小鼓用布跨著,另一頭綁在腰身上,手持木槌。

不是開玩笑,豬突豨勇中,很多人這輩子都沒坐過船,哪怕是過去自稱乘過的,也不過是橫越涇水,哪能和這潮平兩岸闊的黃河相提並論?秋後水大,寬達數裏,光是渡河就得一刻。

旱鴨子們看著水就發暈,更別說這船還晃晃蕩蕩,生怕艄公一個不小心撐翻了,許多人在岸上也算鐵骨錚錚的漢子,眼下卻臉色蒼白像個小媳婦似的,手攢著船幫就不放。

加上不知登岸後會面對怎樣的敵人、怎樣的情形,所有人都很緊張,已經有人忍不住將早飯吐在船上了。

第五倫也有點暈,但還是忍著,甚至大聲喊道:“雞鳴,唱首歌!”

第一雞鳴之所以被選為金鼓隊當百,一個原因是他嗓門大,這家夥倒是沒怎麽怕,只問道:“唱《戰城南》?”

那是一首反戰歌,不吉利,第五倫讓他換一個,雞鳴清了清嗓子後唱了首傳自江南,卻在天下頗為流行的相和歌,不論老少,基本聽過就會唱。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第五倫擊節和道:“魚戲蓮葉間。”

慢慢有人跟著唱起來:“魚戲蓮葉東……”

緊隨他們之後那艘船上也傳來了聲音:“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歌謠回蕩在黃河上,這簡單得令人發指的歌唱過幾遍後,或許是轉移了注意力,齊聲歌唱讓他們在集體中找到了安全感,士卒們握矛的手沒那麽僵硬了。

隨著眾人呼吸稍稍舒緩,六條船也如魚兒般橫渡黃河,距離西岸越來越近。

他們能看到岸邊蒲葦冥冥,逃難百姓看到有船過來驚喜的眼神,性子急切的已經踩在水裏,只等船只靠岸時扒上來了。

“全體都有!”

第五倫喊出了命令:“起身,豎矛!”

“老規矩,淩吾陣者,皆為敵寇!”

“諾!”

豬突豨勇們齊聲應諾,在船只靠岸後,立刻起身,這個動作從半年前開始,他們練習過無數遍,而但凡遇到膽大不怕死想來扒船的,士卒們也毫不留情,直接被一矛杆頂在其肚子上,痛得在水裏直打滾。

看著這一船船殺氣騰騰的兵,岸上的百姓們害怕了,甚至比身後的胡虜害怕,甚至開始懷疑,這群兵此時過來,不會是想趁火打劫,或者砍他們頭顱冒功的吧?

“吾乃第五倫,第五伯魚!”

人聲嘈雜,第五倫讓雞鳴等嗓門大的幫自己吆喝:“駐紮特武縣的孝義司馬!”

畢竟只隔著一條河,西岸三個縣的人還是聽過第五倫大名的,在趕集時,在路人商賈的閑談中,但那畢竟只是鄰縣的傳聞,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外鄉人不可信任,外地口音不可信任。人群是緘默的,跟第五倫在故鄉列尉郡揚名立萬後,隨便一振臂,便能一呼百應截然不同。

第五倫管不了他們怎麽想,只將話喊完:“特武之外,本非我防務,但我不忍百姓流落胡塵,今日帶兵過河,列陣掩護汝等,且聽我麾下當百號令,按照次序登船。”

“平旦,汝等帶一百人,安排眾人上船,老弱婦孺優先。”

第五平旦和第五福應諾,但在張羅登船時,方才還爭先恐後的許多人卻又遲疑不前,第五倫明白了,他們理解成士兵要搶自家妻女。

這新朝,兵視民如草芥牲畜,民視兵為賊寇,相互不信任,非一日而成,非一日而變,第五倫只讓願意上船的人先行。

而就在豬突豨勇們陸續從船上登岸,分開人群在滿是黃沙的灘塗上整隊時,前方兩裏外的北地西渠,方才受不了胡虜囂張返身去與其廝殺的少年輕俠們,也終於頂不住越來越多的胡騎,敗退回來!

……

“分明還能戰的,退什麽退?”

那名不忿胡虜張狂,仗劍帶著男丁們返身而鬥的少年名叫蒙澤,廉縣人也。

新秦中蒙氏據說是秦時將軍蒙恬之後,當年北逐匈奴後,在當地留下的兒子,躲過了秦末大亂,隱姓埋名留了下來。

但如今蒙氏也只是中人之家,蒙澤和尋常青年一樣,平素好走馬鬥雞,但今日雞扔在家中,馬則讓給父母騎乘,他只能步行而鬥。

他素來尚武,對上本就是牧民征召而來的匈奴兵,卻也不落下風。奈何周遭農夫沒有主心骨亂糟糟的,一來見前方胡虜越來越多,二來得知後方有特武縣兵來援,那沒平民什麽事了,便陸續向後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