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刁民(第2/3頁)

因為沿途荒涼,經常走三四天才能抵達下一個縣城,路上遇到的死人,漸漸多了起來。

過去半個月裏,路上本就時常能遇到倒在路旁的豬突豨勇,有時身上帶傷,是逃跑時被殺,有時沒有任何傷口,乃是饑餓病累而倒斃。共同點是,身上的衣裳被同袍們無情剝走,這裏野狼出沒,有時甚至能看到它們搶奪一條新鮮的人腿,紅著眼睛厲聲低吼,令人毛骨悚然。

在西河亭縣(大要縣)時,眼尖的張魚更發現了駭人的一幕:那是一個剛埋下沒幾天的大坑,裏面橫七豎八躺滿了豬突豨勇。因為埋得太草率,往往露出一條腿或一只腳在地面上,甚至還有人被埋了一半後發現還沒斷氣,遂被拋棄不管,只在那用最後一絲力氣抽搐著、哀求著。

第五營救起其中一個,灌了水後還有生氣,聽他自述,乃是跟隨前鋒興軍的。興軍主官不顧豬突豨勇疲倦,日夜兼程趕路,他們不到七百人,已倒斃五分之一。

“夜晚用繩索套在他們的頸子上縛到一起,還要剝光衣裳,以防私逃,而像我一樣的病兵,則被扔在路邊。”

加上鞋履、被服、食物被上司侵吞,出發時本就狀態極差,很多人走了二十天,已經燈枯油盡,再邁不動腿了,等待他們的,只有被拋棄死亡一條路。

這人也沒活多久就咽了氣,乘著休憩的當口,在宣彪的提議下,因為吃得飽,還有余力的眾人刨坑將他埋了,這次埋得很深,深到野狼野狗沒法將屍體掏出來。

等埋好填平後,臧怒又發自肺腑地說道。

“還是伯魚司馬待吾等好啊,不但分發衣履,這十來天也沒讓吾等餓著上路。遇上病弱不堪難以行進者,便在亭舍將其釋放,還留了點錢。”

至於那些人後來的命運,沒人知道,也不想知道。

這次沒人擡杠反駁,豬突豨勇們都在夕陽下默默站著,隨著夜色漸濃,不自覺地靠攏在一起——路上遇見的死亡越多,他們就越發團結。

正如第五倫希望的那樣,團結在他的周圍!

……

豬突豨勇們如同孤舟上的船員,面對外面的驚濤駭浪,只能將所有忠誠和希望,寄托在掌舵的船長身上。

但第五船長自己,也承擔著巨大的壓力。在營中內部,第五倫三令五申,在路上這兩個月,吃空餉可以,但克扣活人口糧的事,必須杜絕!

反正當百、士吏差不多都換成了他的人,第七彪做了當百,第五平旦、第一雞鳴等為士吏。底層士卒又有宣彪等人幫自己管著,兩名軍候戴恭、金丹徹底被架空,只能唯第五倫馬首是瞻。

最大的麻煩來自外部條件,盡管有牛馬拉車,但他們從京尉郡倉帶出來的糧食畢竟有限,而北地郡窮僻,當地官員再刮一層油水後,根本得不到多少補充。

為了讓手下八百人不挨餓,第五倫每天都要和踵軍司馬扯皮,爭取讓豬突豨勇們有口飯吃。

“趕路耗力巨大,正卒每頓食兩斤(500多克)幹飯,羨卒應吃同樣的份量。”

“畢竟,不論是輜重甲胄,還是糧秣草料,都由我麾下眾人推攮運送,可比正卒只需負刃而行勞累多了。若是累垮了他們,拖慢了行軍速度,反倒不妙。”

踵軍司馬名叫屠門少,杜陵人也,祖上大概是殺豬屠狗的,生得一臉油膩。他也是個討價還價的老手了,剛開始說什麽……興軍、大軍的豬突豨勇只能吃正卒一半的口糧,在第五倫據理力爭許久後,才松了口。

“一斤半,且無醬菜佐餐,決不能再多!”屠門少不容第五倫再說話,結束了這場每隔幾天都會發生的爭執。

末了卻又笑道:“這還是看在伯魚的面上。”

確實,第五倫又是賄賂,又是承諾給屠門少家送煤球等好處,才將其說服,但按照屠門少的說法,他在意的可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第五倫這個人。

“伯魚可知,先前韓將軍麾下眾司馬如何看你麽?”

屠門少道:“皆對你側目啊,直到那一日決定先後次序,若是伯魚再度爭先,眾人肯定會對你更加忌憚。可在你推脫之後,反倒覺得你親切不少,我這才願與你往來。”

才華橫溢的人總會招致嫉恨,第五倫沒想到,自己露怯藏拙,竟還有這種意想不到的效果,否則就要挨友軍背後黑刀了。

二人正說話間,宣彪卻來稟報,說發現沿途宿麥青苗被踐踏嚴重,不少還被拔走,可能是前方興軍、大軍幹的。

“應是豬突豨勇所為,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屠門少笑了起來,這話讓宣彪心裏大怒,卻被第五倫搖頭制止。

應該是跟著前軍的豬突豨勇們餓壞了,糧食不夠,便挖野菜啃樹皮,地裏距離成熟還早的宿麥青苗也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