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降奴服於(第2/3頁)

第五倫笑道:“如此說來,汝之所以隨宣公隱居,想必也是對朝廷不滿吧?”

“又在此躬耕,歌唱什麽‘聖哲之不遭兮’,夜唱到明,明唱到夜,還能將這世道唱好不成?”

“抨擊子雲翁時如此剛烈,怎不見將這份憤慨,用來效仿翟義之輩,舉旗赴義呢?”

“既然不敢,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宣彪沒料到第五倫這麽能說,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無言以對。

第五倫最後道:“更何況,既然不認可吾師,你方才耕地時,唱他的辭賦作甚?問過我了麽?”

宣彪愕然:“這是揚雄的辭賦?不是父親平日所哼歌謠麽?”

“確實是揚子雲之賦,他的《反離騷》,我決定隱居時贈予了我,是勸誡我勿要學屈原輕易舍生。”

宣秉讓宣彪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彪兒,人的性情不同,為與不為,各有所適而已,這等事強求不來。”

“有人志氣剛如金石,摧折強暴。”

“有人心懷霜雪,而甘心於小諒。”

“亦有結朋協好,幽明隱居者。”

“但不管怎麽做,都算不得通達圓滿,因為於世事無補,只能確保自己不同流合汙而已,世事復雜,你這孺子不能一概而論,己所欲,亦勿施於人。”

宣秉道:“我是狂狷不假,但子雲乃是中庸,說什麽鄉願之賊,是羞辱他,快些向伯魚道歉。”

宣彪被父親一通訓斥,只能不情不願朝第五倫下拜。

宣秉將兒子趕出去後,又用粗陋的筆和楊木板回了一封信。

“還請伯魚交付揚公。”

“就說宣秉尚能飯食,日子雖然貧苦些卻自得其樂,倒是揚公,還是該少喝些酒,多食蔬食。”

末了又看著第五倫笑道:“能有伯魚這樣的弟子,是子雲晚年的幸事啊。”

對宣秉,第五倫還是頗有好感的,他起身告辭,但在離開前,卻又回首道:“那些協助宣公父子躬耕的農夫,我聽他們的口音,應不是本地人,而是……來自緣邊各郡的流民吧?”

宣秉臉色一變,只起身朝第五倫作揖,低下了他不易屈服的頭:“方才是吾兒不懂事,冒犯了伯魚,若你想以挾邊民之罪將我告上去,哪怕是棄市,宣秉也會慨然赴死。”

“但還請放過吾兒,放過那些來自邊塞的流民,若非被逼無奈,誰願背井離鄉?”

第五倫笑道:“宣公誤會了,我不打算做任何事,郡大尹張公乃是良吏,也絕不會因此問罪於你。”

“我只是順便一問,宣翁在郡北生活日久,可否與我好好說說,關於緣邊流民南逃之事?”

……

八月初時,第五倫已經結束了他的郡北之行,回到列尉郡首府長陵城中。

而當張湛問起他此行見聞時,第五倫便將自己擔憂說了出來。

“渙縣(漢翟道縣)、修令縣、漆墻縣(漢漆垣縣)僻處一隅,與增山郡(上郡)、威戎郡(北地郡)相鄰,人口稀少,土地貧瘠。我奉郡君之命巡視,竟看到有緣邊流民從北方南逃,據當地人說,已經持續數月,人數不少,絕非孤例。”

“邊民又開始南下了?”張湛一驚,此事地方縣鄉一個字都沒上報,若非第五倫親眼所見,他都有些難以相信。

而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類似的場景,幾年前曾出現過。

且說,北方匈奴自從漢宣帝之後,就成了大漢名義上的賓屬,呼韓邪等幾位單於還親自到長安朝覲漢家天子,接受漢官印章,邊塞維持了一甲子和平。

直到王莽代漢,決定收回舊印,並降低匈奴的規格等級,讓他們不再作為賓客,而是臣子。這之後王莽改名上癮,決定內外平等,也給匈奴單於改個名:改成“降奴服於”。

加上在西域的糾葛,匈奴單於終於和中原決裂,表示只認劉家皇帝,你王莽算什麽東西?南北再起戰火,已經幾代人沒打過仗的邊塞,再度有了匈奴人劫掠的馬隊,連破兩郡,斬主官頭顱而去。

別的不說,王莽對外態度極度強硬,立刻向匈奴宣戰,募集大軍三十萬人,分給十二將軍統領,分道並進,討伐胡虜。

張湛感慨道:“說是討伐,可其實十二路大軍並未出塞,只是抵達緣邊諸郡駐紮下來,提防匈奴侵擾。”

匈奴內部其實也不穩定,又對被漢兵蹂躪的記憶深刻,見新軍人多,暫時不敢南下,可新朝二三十萬大軍就這樣常駐邊疆。

這是朝廷財政最大的開銷,王莽也曾撐不住想撤軍,可大軍一走,匈奴人又卷土重來,王莽覺得臉上無光,便駐軍如故。

第五倫道:“如此多人,邊塞恐怕不能供給其衣食吧?”

張湛道:“然也,全從關中周轉糧食自是不夠,吃穿都要仰仗當地。並州、幽州本就不富裕,如今卻要供養如此多人馬,糧倉耗盡,百姓疲敝。再加上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各路將軍不能約束士卒,以至滋擾日盛,邊民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