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心病(下)(第2/2頁)

漢中王的政權,毫無疑問是一個敢於痛抑豪強的政權,同桓、靈時豪強苛暴的情形大不相同,同北方曹氏與權貴豪強既合作又爭奪的情形也不相同。

某種角度來說,雷遠甚至覺得,正因為有廬江雷氏這個對外的榜樣在,玄德公和孔明才在得以在內部放手整肅,反正怎樣也影響不了他們的仁德名聲。

“今日戰時,田國讓從曹軍中逃奔,向我說了一個道理。”關羽似乎是有些疲倦了。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

“他說,玄德公在荊州、益州之所以能夠壓抑豪強,是因為這兩地遠離中原,本非華夏精粹之地,玄德公在這兩地無論如何行事,既少掣肘,也少士人風議的抨擊。然而,若此番我們擒殺了曹公,曹氏很可能就此崩潰,而中原河北的無數州郡、無數世家豪民,必然會像當年徐州那樣,爭先恐後地向玄德公輸誠,請求玄德公盡快入主。續之覺得,玄德公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這樣的商議,已經涉及國家大政。若非關羽的身份不同尋常,兩人敢這麽討論,本身就是極犯忌諱的事。

雷遠仔細地想了想,沉聲道:“自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沒錯!到那時候,這天下似乎重歸太平,然而億萬國蠹仍在,也依舊如同當年徐州那樣,輕易便能截奪朝廷的權柄;依舊如桓、靈時那樣,動輒肆虐社稷,荼毒天下。玄德公想要收拾他們,那得花多少力氣,多少時間?而此輩數百年經營,無不根深蒂固,盤根錯節,又使我們根本沒法一勞永逸。除非……”

關羽不再說下去了。他的身體衰弱,這時候似乎已經沒法堅持,越來越往後靠著圍欄。但他猛地睜眼,炯炯注視著雷遠。

即便以雷遠的膽量,也被關羽話語中的意思驚得起身。他在室內來回走了兩圈,才平復心情,折返到關羽榻前。

雷遠壓低了聲音:“那田國讓的意思是,曹操此番失敗以後,回返北方,必定要不惜代價地分割朝廷權柄,由此大肆引入豪強宗族的力量,以穩固政權、充實軍旅。而漢中王便能在堂堂正正的戰事中,名正言順地打擊這些宗族、摧毀他們的力量,進而一口氣掃除所有的蠹害,一口氣殺出個人頭滾滾,殺出個掃盡奸兇的太平盛世!”

關羽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長須:“我覺得,此議雖然驚世駭俗,但頗有道理。所以我遵從他的意見,放了曹操一條生路。不過,此事關系重大,我不敢確信其是否妥當……所以請續之來商議,想知道續之對此,有什麽意見。”

雷遠面色沉靜,胸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關羽言必稱,這是田豫的主意。其實以關羽的性子,若他不認可,便有一百個田豫這樣的故舊來當說客,能有半點用處麽?

歸根到底,這是關羽的主意。關羽始終是當年那個激憤於權貴壓迫黔首,怒而殺人流浪的關羽。

而世人皆知,關羽與漢中王名為君臣,恩猶父子,這兩人根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關羽在此時此地敢這麽做,固然驚世駭俗,又焉知不是體現了漢中王的心意?

關羽此時的詢問,絕不是因為他拿不定主意。

他老人家背景厚,資歷深,行事全無顧忌。都已經這麽幹了,還有什麽好問的?

關羽是在確認,身為漢中王麾下最大地方豪強的雷遠,是否全心全意地認可漢中王政權的大政;是否願意在任何激烈的局面下,都站在漢中王政權一邊,用一切手段與天下的蠹害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