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注定

羅阿憚寧從腰間抽出手斧,領著自家族人出發。

奔了兩步,黃小石又叫道:“等一等!”

羅阿憚寧稍一停步,黃小石從袖子裏掏出個布囊,用力扔過來。

羅阿憚寧探手接過,只聽囊中叮當亂響,裏頭應該都是錢。他連忙摸了摸,隔著布也能摸出來,都是益州所出的直百大錢,總有二三十個。

“這是?”

黃小石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在營地西面盡量死守,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帶著部屬鳧水逃。西面水深,你們走得了!我不會砍你的頭,放心吧……對了,別往簡坡方向去,那裏也堅持不了多久。”

這番話有些絮絮叨叨,羅阿憚寧滿腦子都是廝殺,一時莫名所以。

愣了一下,他舉了舉布囊:“這是什麽?是賞錢麽?”

黃小石忽然暴怒起來,跳過去猛踢羅阿憚寧:“賞你娘親!快去廝殺!”

羅阿憚寧也不多想,發一聲喊,往西面營柵破碎處去了。

黃小石雖然行伍出身,但因為正經讀過軍校,識得字,念得聖人書,外貌上不是很兇悍。平日裏相處,頗有幾分文質彬彬,也很擅長攏絡基層的將士們,哪怕年長的老卒,也很服膺他。

可這時候,黃小石忍不住滿嘴粗話,皆因非如此,無法發泄暴躁的情緒。

像他這樣起自基層士卒的軍官,經驗太豐富了。這一類的武人,往往對戰場局勢有自己的一套近乎本能的感應,面對危險,自然而然就會有所預料。

他還不知道,曹軍此番南下出乎雷遠的預料,以至於賀松所部成了突出在交州軍北面的孤軍;他也不知道,雷遠的交州軍此時分散各地,根本沒有能力對賀松進行支援。

但他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壓抑而絕望的氣息。和他一樣久經沙場的將士們,只要眼睛不瞎都能明白,曹軍的數量如此之多,己方根本沒有可能戰勝,絕大部分人的下場,在這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當日黃小石在軍校裏,曾聽雷遠說過一句話,叫作: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在這種規模的戰鬥中,什麽將軍、司馬、校尉、曲長,和普通的士卒都是一樣的,都只是脆弱不堪的一條人命罷了。再怎麽胸懷大志,再怎麽才幹出眾,並不會讓你比旁人多一點活命的機會。

所以黃小石讓羅阿憚寧帶著他的本族部下們前往西面抵擋。

羅阿憚寧所部蠻兵,戰鬥力十分強悍。他們不擅長行軍布陣,可單個士卒來說,個個身手敏捷,悍不畏死,是黃小石的部屬中最得力的一支。

通常來說,這樣的部隊應該用在更關鍵的時候。但面對著數倍的曹軍,以及後方數十倍甚至更多的曹軍,再怎麽分派兵力,意義都很有限。黃小石心裏明白,敗亡就在轉瞬之間。

他的命令,只是讓羅阿憚寧等人多一點逃命的機會而已,畢竟論起水性,此地所有的漢家士卒都及不上這些自幼生於水畔的蠻夷。

他們既有機會,不妨試試,至於其余的將士和黃小石自己……

黃小石抽出腰刀,左右看看,想要說幾句鼓舞人心的話。

與他一起被困在北面小寨的,還有甲字第七曲的近百人,由一位都伯帶著。

這都伯甚有勇力,故而黃小石令他率部在營寨東面把守。這時候他卻滿臉是血地回來,每一踏步的震動,都引起嘴裏往外溢血。

黃小石迎上去待要問話,只見這都伯胸口被一根長矛刺穿了。鋒銳而沉重的矛頭紮透了胸前的鎧甲,直透入胸腔以內。而矛杆則被都伯砍斷,暴露在他胸前的,只有一尺多長的木杆,還有一截握在木杆上的手臂。

都伯踉蹌了幾步,向黃小石嘟噥了一句什麽,隨即倒地。

誰也沒料到他們先敗回來,黃小石左右的同伴們一齊色變。

與此同時,都伯後方的東面灘地傳來淒厲的哨響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哨響,無數身著黑色戎服的曹軍士卒們快步沖鋒,像是洪水那樣推翻了沿途的營帳、推翻了好幾道柵欄,湧入了小寨的垓心區域。

有人在奔跑中射箭,箭矢颼颼飛過數丈的距離,將黃小石的兩名同伴射翻在地。

黃小石握住繯首刀,狂吼著迎向了敵人。

說來有些奇怪,這時候他的身體和精神,好像分開了那樣。身體在奔跑著,間不容發地閃過搠來的槍矛,然後揮刀橫斬,然後推著那槍矛手的屍體向前。可腦海中想的,卻是自家妻子的面龐,還自家兩個孩兒在端溪縣的家宅裏玩水的情形。

他的宅院裏有片池塘,天熱的時候,兩個娃兒成天都泡在裏面,打都打不出來。

“老大有點蠢,好在老二是個伶俐的,合該做個讀書人。”黃小石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