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3章 英雄

馬岱連忙把樊城北面曹軍同樣大舉南下的局面說了。

馬忠的臉色一變。

大軍在兩處同時遭到曹軍的反擊,這是最壞的局面了。但馬忠聽了這消息,反倒不似此前那麽緊張。

他轉過臉,神情古怪地看了看雷遠,好像在期待什麽,又像是有些畏懼。

雷遠默然不語。

馬岱見兩人這般模樣,有些疑惑,愈發焦躁:“馬長史,關君侯那邊戰事再緊,總不至於三艘、五艘大船都抽調不出?你就沒有再爭取一下?若無我們阻截曹軍主力,襄陽那邊的戰事,又怎能維持?現在這般,豈不是……豈不是……”

他揮了揮拳,總算忍住了,沒責怪關羽拿交州軍將士的性命開玩笑。

“伯瞻,並非如此……”馬忠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雷遠揮了揮手,吩咐其余諸將退下一旁,自己往道路旁的草甸走了兩步,繼續眺望襄陽方向。

馬岱和馬忠連忙跟著。

夕陽快要被天邊金紅色的雲彩遮掩了,襄陽周邊的船隊和攻城的將士們,已經早就看不清楚。

就在雷遠眺望的同時,無數荊州軍的將士正在襄陽周邊拼死鏖戰。三萬人的荊州軍,既要攻打襄陽堅城,又要阻截援軍。而他們所依賴的水勢,已經在消退,而且哪怕沒有消退,水勢也同樣為曹軍所用。這場仗,如果就這樣打,真的很難,很難。

雷遠能夠想象得出,荊州的將士們在山地作戰,在城頭作戰,在起伏的船上作戰,乃至跋涉於齊腰的水中作戰。他們的廝殺聲和鼓角聲,隨長風回蕩於空中,雷遠聽來是那麽熟悉。

雷遠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無論在灊山,在公安,在巴西郡的漢昌,或者在汝南郡的葛陵、新蔡,又或者在江陵城裏,將士們決死作戰的嘶吼咆哮之聲,都是差不多的。

這種吼聲的力量,只有同樣經歷過死生一線的場景,才會真切地體會到。那是數百、數千乃至數萬人在拼盡全力掙紮求活,每個人都毫無保留地壓榨著自己的體力和精力,想要催動體內的最後的、一絲一毫的力量,用來壓倒敵人,為己方贏得勝利。

沉悶的廝殺聲如天邊滾雷,哪怕天色漸黯也不停止。

雷遠聽了好一會兒,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伴隨著吐氣,他握緊雙拳,一點一點地挺直身軀,挺起胸膛。

關羽是此世最擅戰場調度的大將之一,萬人敵的名號,是數十年千百場惡戰贏來,絕無虛飾。以雷遠對關羽的了解,這樣的安排,未免太過呆板了。像是出自於尋常庸將,又或者,是關羽刻意營造出的局面。

他轉向馬忠:“德信,關將軍可有話轉告給我?”

馬忠隱約感覺,雷遠的氣勢與此前大不相同。他一時幾為所懾,愣了愣才道:“有,有。”

“講。”

“關君侯說,續之面臨的狀況必然艱難,續之心裏也必有疑慮。只是無論如何,請續之再堅持三日。只要三日,我必定拿下襄陽,隨即移兵北上,與續之並肩抗曹!”

雷遠微微頷首。

漢水依然反射著陽光,遠遠看去,層層疊疊的浪湧都被染紅,以至於整片水面都透著一股深暗的紅色。水域開闊,於是紅色也就廣闊地鋪陳,充斥於雷遠的眼簾。

諸將的不安,馬忠的猶豫,馬岱的焦躁,雷遠都看在眼裏。確實許久沒有面臨這樣的危急時刻了,強烈的緊張感充斥在雷遠的體內,讓他心跳加速、氣血湧動。這種緊張感又並不純粹,與緊張感同時產生的,還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使命感,和對勝利的無比渴求。

有了這樣的心態,意志才能堅如鋼鐵,才能成為一個能夠在亂世沙場上屹立不搖的頑強武人。

在過去的許多年裏,雷遠都是如此。

他依靠著堅毅的心志一次次以弱勝強,許多次兵行險著,出生入死,最終取得輝煌的勝利。

現在,前所未有的強敵來了,極度危險的局面就擺在眼前。局面之艱難,絕不下於此前任何一次苦戰。雷遠很清楚,己方的應對稍有不慎,就將全軍傾覆。

怎麽辦?怎麽辦?

他絞盡腦汁,反反復復地想著,以至於感到自己額角的血管微微跳動。

他有太多需要盤算的問題了。最重要的問題是,此時應對的關鍵不在雷遠手裏,而在關羽手裏。

這讓雷遠很不習慣。

自從來到此世,雷遠就告訴自己,絕不能將命運托付給他人,要扭轉一切的逆境而不能被逆境所操縱。但現在,從某種角度來說,雷遠的性命、交州軍將士們的性命,乃至整個荊襄戰局,全都取決於關羽,取決於關羽能不能像他說的那樣,三日之內拿下襄陽。

關羽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