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3章 沖撞

與提前占據大部分高地,坐享地利的曹軍相比,交州軍在鹿門山區的立足點只有一座周回狹小的排山。而在襄陽南面的爭奪中,荊州軍除了習珍所據的鳳凰山以外,也殊少高地據點。

事實明擺著,荊州軍和交州軍的行動都在魏王的預料之中,他們所占據的地域,遠不足以在洪水到達前收容大軍。

所以曹軍前沿的各級軍官在為自家將士打氣鼓勁時,無不以敵方必然更加淒慘作為談資。人人都繪聲繪色地告訴將士們,眼前的難處是暫時的。只待水勢稍歇,己方就能如猛虎下山,一舉摧垮敵人。

鹿門山以東,長山。

這處山坡,位於鹿門山諸峰與排山之間的茂密林地之側。大水過後,許多樹木被連根拔起,沖刷到長山的某處山坳。

此地的守將黃信,是曹休的宗族部曲出身,早年曾隨他往來吳郡,相對來說,比較熟悉雨季作戰的規則。當下他便令人收攏這些木料,在高坡頂端土地較幹燥的地帶立下柵欄,再設幾個可以用來避雨的棚屋。

從昨日開始到現在,柵欄和棚屋已經粗粗完工。因為空中再度下起小雨,士卒們不願再幹活了,都聚在棚屋下休息進食。黃信眼看著將士們個個煩躁,也不敢逼迫他們。

在長山靠水的最邊緣處,幾名士卒拿著刀槍,圍著一處勉強點燃的火堆。大雨大水之後,戎服永遠是濕透的,泥漿在衣物外面裹了一層又一層,讓整件衣服越來越沉。初秋的風從坡地上刮過,帶走了他們身上的熱氣。

這迫使將士們非得生火取暖不可。

可是柴禾太潮濕了,火焰帶著濃濃的黑煙,把四周的人熏的滿臉漆黑,一直彌散到周圍數十丈方圓。老卒們嗆咳不止,滿臉的鼻涕眼淚。他們嘴裏大罵著,拿出懷裏幾個濕透烤餅架在火上。

人一旦冷了,累了,就特別容易餓。看著烤餅慢慢變得焦黃,翻出食物特有的香味,幾個饑腸轆轆的肚子一起咕嚕嚕叫了起來。有個較年輕的士卒嘆了口氣,抱怨道:“這水什麽時候退?”

“我們哪曉得……再說了,水退不退,和你有什麽相幹?”

“我剛才聽說,黃校尉有令,下午還得去拖那些爛木頭!這都幾天了?老子腿上的肉都泡爛了!”

另一名老卒皺了皺眉,問道:“腿怎麽了?”

年輕的士卒扯起褲腿給他看,只見右小腿上一處被土石割裂的傷口泡了汙水,此時傷口整個都潰爛變色了,又被反復抓撓過,表面皮開肉綻,而下方的肌肉完全腫脹起來。

這是必定會危及性命的癰腫!

那老卒頓時變色,跳了起來要呼喝。

一名什長服色的士卒猛拉他一把,向他使了個眼色。

跳起的老卒用力甩開什長的手臂,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麽好。

什長“呵呵”笑了兩聲,對年輕的士卒道:“你的腿傷了,接著歇歇吧。木料的事,你先別管了。”

年輕士卒喜道:“真的?”

什長點了點頭,待要和顏安慰幾句,卻看到身旁跳起的老卒雙腿發抖。

“怎麽了?累得兩條腿站不住?”

老卒用力伸出手,猛地抓住了什長的肩膀。他的手掌也抖得不像樣子。

“敵軍!有敵軍來襲!”

什長大驚跳起。

此時水面上一陣風吹過,將升騰的黑煙帶走了不少。什長瞪大了有些紅腫的眼睛,只看到水面上不計其數的小舟,像是鋪天蓋地的鳥群那樣不斷迫近。

小舟上站滿了交州軍的將士,他們手持的刀劍、身披的甲胄反射著星星點點的金屬光澤。

不是說,交州軍全都被淹沒在水裏了麽?這是什麽情況?

那什長張開嘴巴,想要高喊示警,可人在極度松懈疲憊的時候,又忽然遭逢巨大的恐懼,這種差異像是無形的巨手扼住他的喉嚨,讓他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沒過多久。什長的喉嚨裏發出格格的聲響,他終於憋過了這口氣,將要大喊。而他也看到最近的一艘小船上,有交州軍的弓弩手平端弩弓,對準了他。

下個瞬間,一點銀芒閃動,直直地貫入他的胸口。什長低頭看看暴露在胸口的短短鐵杆,嘆了口氣,抽搐著倒地。

另幾名士卒看看倒地的什長,再擡頭看看水面上黑壓壓逼近的船隊。

“敵襲!敵襲!”

所有人連滾帶爬地避開水畔,那名腿部受傷的士卒抓著木錘,打算去敲打架在後方的銅鑼,但剛舉手,肩膀就中了一箭,慘叫著趴伏下去。另一名老卒靈機一動,拿著兩把繯首刀互相敲打,發出高亢而尖銳的聲音。

高地的面積不大,而他們俯瞰水面,又並無阻礙。此時其余各部陸續都發現了交州軍的船隊逼近,頓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