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6章 軍使

鄧範並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靜。

昨夜的一場大雨,使得荊襄各地都被泥濘覆蓋。尤其是鹿門山周邊直至西北方,廣袤深邃的林谷之間,淤泥覆蓋道路,直沒過馬蹄和小腿。將士們幾乎寸步難行。

鹿門山區的範圍內,雷遠帶著數百人對峙曹休數萬之眾,固然因為雷遠藝高膽大,做足了虛張聲勢的準備,也因為愈是大部隊,愈難在這種環境下勉強行進。

若大部隊在泥漿裏掙紮兩日抵達排山,而天氣放晴,地面幹燥……排山上的守軍沖殺下來,那可就真有排山倒海之勢了。無論交州軍有多少,在曹休看來,那都不是己方疲憊至極的將士能抵擋的。

任暉和鄧範所部,面臨的局面與鹿門山的曹軍並無本質不同。

他們行軍兩日之後,將士們渾身上下似乎用汙泥洗浴過,幾乎人人都成了漿黃色。他們數十裏跋涉,疲勞程度簡直要超過常人體力的極限。

鄧範自家清楚,若曹軍守將龜縮不動,死死據守拒柳堰高處營壘,己方將士們絕沒有反復拉鋸進攻的力氣。

鄧範其實並沒有想到,曹軍會在這處很普通的堰堤布設這麽多人手。如拒柳堰這樣的人工水利設施,從新野到宛縣,合計不下三五十處。其中某幾處兼有交通要道的職能,多設守軍倒也罷了,每一處都放上上千人馬,那不得用三五萬大軍?

就算曹軍再怎麽兵多將廣,在這些地方放三五萬人,圖什麽?圖這些部隊的標識放在輿圖上星星點點,很美麽?

至少鄧範想不出其中緣由。

於是他就不得不考慮:若己方攻勢不順利,待到己方士氣再而衰,三而竭,營壘裏的曹軍將士一股殺出,該怎麽應付?己方再怎麽兵甲堅利,沒有力氣了,拿什麽來作戰?

任暉是身經百戰的宿將,應該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並不多言,而是領著本部精銳稍稍拖後,擺明了是打算在萬一之時,全力壓住後陣。鄧範對此心知肚明,他猜測,或許是雷將軍對任暉有什麽說法,要任暉放手給自己施展的機會。

鄧範的決心既定,想到雷將軍的厚待,鬥志便愈發旺盛,他安排了誘敵、伏擊、潛入、威嚇等重重手段,就為了自家這一擊必須順利。

他壓根沒有考慮備用的計劃。

要麽就踏上建立赫赫功勛的道路,要麽就當場敗回,沒有第三條道路可走!

當己方精幹將士混在敗兵隊列中逃入營壘時,鄧範緊張得雙手都在發抖,登上高坡時腳下發軟,連打了好幾個趔趄。

而鄧範身後的幾名親兵眼看著自家校尉這般模樣,他們的心情緊張也不下於鄧範。只不過既然校尉決心已定,哪怕前頭是萬丈深淵,也只有硬著頭皮往前沖了。

此前曹軍營中將士雖然稍稍鼓噪,但沿著土垣一線的人手布置未散,眾人私下裏交換眼色,都在考慮是不是要硬著頭皮沖一次試試。誰知一旦後營喧嚷,整座營寨裏的曹軍士氣霍然坍塌,一下子就崩潰了。

當營壘裏的曹軍副將孤身躍出的時候,那已經明擺是刻意求死。不用鄧範發令,姜離一揮手,便將他射成了一個周身上下處處飆血的血葫蘆。

而此人一死,營壘中曹軍紛紛發喊。嘈雜聲中依稀可以聽到,有不少人咆哮著,試圖繼續戰鬥。但更多的人在喊:“快逃!快逃!”

也有人在喊:“莫要廝殺,我們投降了!”

鄧範一時間沒聽清楚,回頭想要問問姜離。待到看見姜離滿臉喜色,他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鄧範又驚又喜,一時間心臟狂跳不已。但他曾聽雷遠說起,為大將者當有靜氣,於是微笑著對姜離道:“姜都尉,你可莫,莫要放箭了……雖說營壘裏頭個個都在亂動。”

姜離哈哈一笑,擺手讓部屬們暫止射擊。

鄧範正待調動輕兵越過土垣,給曹軍更大的壓力,只見土垣頂部的木柵欄被連著推翻好幾處,有曹軍士卒大隊大隊地狂奔出來。

他們揮舞著雙手,顯示他們手中未持武器,口中一叠連聲喊道:“我們是來投誠的!莫要放箭!”

見得這般情形,鄧範心頭大定,知道這拒柳堰營壘已然拿下了。

當即諸軍快速進入營壘,四千人分作三組。一部分人率先休息飲食,一部分人整頓營壘,還有一部分人折返堰堤下方的民伕營地,恢復秩序。

先前民伕營地遭鄧範所部縱火擾亂,雖然這天氣火勢壓根燒不起來,可民伕們自相踐踏,彼此驚嚇,死傷不少。到此刻,交州軍不得不遣人專門控制營地,盡量挽救尋常百姓的性命。

民伕營地裏的百姓來自四面八方,被強行征發從軍,本就驚駭。這時候狂奔亂走,要控制他們,比彈壓亂兵還要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