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3章 成敗

呂蒙是吳侯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他對吳侯絕對忠誠不二,也信賴吳侯的雄略和手段。

但正因為接近和熟悉吳侯,呂蒙清楚,吳侯是有鮮明弱點的人。吳侯的少年時代,始終有強悍的父親和兄長遮風擋雨,故而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培養,都是如何做一個身居安全地帶的輔弼角色。

當父親、兄長先後逝世,吳侯被迫站到最前,這時候他才發現,自身的武勛不足,缺乏能壓服部屬的威勢。

威勢這種東西,對曹操、劉備來說,是數十年戎馬生涯中自然而然的收獲。曹操戰呂布、破袁術、鬥袁紹的時候,想的是攫取霸業而非威勢;劉備在東奔西走,一次次以少敵多的時候,想的是抵死求生,也不是威勢。

吳侯則非是如此。他年少乍領江東六郡,直接面對居心叵測的親族、桀驁不馴的部屬、各懷鬼胎的地方豪右。雖然孫討逆說,吳侯能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可在這亂世中,若沒有決機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的才能,又怎能令人信服呢?

吳侯從那時就確定了,他的當務之急,便是建立自身的威勢,憑此統禦江東。所有才有後來的大舉簡拔年輕將校,所以才有後來的急取皖城,乃至之後三攻江夏。

在這些戰鬥中,吳侯無不是聚集了遠超過對手的力量,然後以泰山壓卵之勢破敵。通過這一系列的勝利,吳侯展現了自己在軍事上的能力,爭取到了絕大部分部屬的認可,鏟除了那些不認可他的人。

但這些戰鬥,也使吳侯形成了非常惡劣的習慣。

一者,吳侯在戰鬥過程中,常常將建立威望的目標,放置在戰鬥本身的目標之前。他習慣了將每一次戰爭都當作穩固自身權位的一環,考慮戰鬥給自己、給政權內部的帶來影響,多於考慮具體如何迎敵。

二者,吳侯每逢作戰,必定設定嚴密完善的計劃、出動強力的部隊。如果時局變化都在預料,他指揮若定,不下於當世任何名將。但他歸根到底,不是一個從廝殺場中錘煉出的武人。越是關鍵時刻,他越容易慌張;因為慌張,他就更加畏懼在戰鬥過程中出現不在計劃內的強敵。

這兩個習慣,在後來對江淮的戰鬥中反復暴露,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結果。而此番攻打江陵,依然因此造成了敗局!

呂蒙想得清楚,但正因為想得清楚,他心中的郁積更難以宣泄。

就在這時候,江陵南門方向仿佛一陣悶雷滾過,千百鐵騎踏地揚塵,無數步卒狂奔跟隨,他們匯聚成一條貼地飛行的灰龍,向呂蒙所在的營寨直撲過來!

整整三年的謀劃,費了無數的功夫,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設下了幾乎必勝之局。而敵人硬生生地以武力殺穿了一切,踏著己方將士的鮮血,即將殺到前部大督面前來了。

虎兕出於柙,是誰之過歟?

江東的武人們盡力了。

此前謝旌等人的失敗,是力不能及。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疏漏,整個過程當中,就只是吳侯先為了展示自身的威武,後為了保障自身安全,兩次稍稍調整了援軍登岸的序列……結果,這個看似極微小的操作,造成了可怕的後果,幾乎葬送了己軍的希望。

呂蒙深知,在孫討逆死後,吳侯要統合江東有多麽艱難。他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勝過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可還不夠啊!要與曹劉爭鋒與天下,只是如此,還不夠啊!

呂蒙覺得喉嚨腥鹹,幾乎要噴出血來。

他想要跳起來喝罵,卻不知道該罵誰。他想要再作安排挽回戰局,卻發現手邊真的已沒有棋子。

淩統完了,潘濬那老兒也完了,雷遠已經重新控制了江陵城。

而雷遠並不滿意,還要繼續擴大戰果。此人真勇鷙之將也。

雷遠已經如此,關羽又會怎樣?

呂蒙深深嘆了口氣。

他搖了搖頭,轉而按住刀柄,對身後的將士道:“還愣著幹什麽?這是敵襲!快鳴金示警!”

其實鳴金也沒什麽用了。

營地距離江陵城太近,騎隊頃刻就殺到眼前。

呂蒙所部登岸才兩日,又忙著圍攻城池,所以營寨並不堅固。這座營寨甚至沒有寨墻。只有一圈極松散的柵欄。柵欄由豎直捶入地下的木樁組成,木樁與木樁之間橫向釘幾塊木板,然後用草繩捆紮。

這在鐵騎面前,根本不構成阻礙。

尤其對於馬岱所部的羌胡騎來說,他們在這方面的經驗太豐富了。

最先沖到營寨附近的騎兵斜刺裏奔過,揮舞著套索,將一頭套在柵欄上。馬匹繼續奔馳的沖力立刻就將木樁連根拔起,甚至將整片的柵欄拉扯得飛到半空。

後繼的騎士立即從柵欄的缺口中突入,他們就像是尋著堤壩上的裂縫噴薄的潮水那樣,蠻橫地沖撞進去,用長槊、利刃和鐵蹄,將營寨裏慌亂的吳軍士卒殺得血肉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