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4章 會合

身在沙場,最壞的決斷就是沒有決斷。一個優秀的統帥在關鍵時刻絕不能瞻前顧後,只有敢下賭注,才有贏的可能。

雷遠從不缺乏決斷,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統領江東的吳侯孫權,也同樣不缺乏決斷。

所以此刻從江津港登岸,並迅速進入江陵舊城北部的,並非雷遠以為的輕裝之兵,而是一支配備十分齊全,並攜有攻城器械的重兵、精兵。

這支兵,便是吳侯孫權親領的五校精兵;領兵之將,正是孫權本人,擔任副手的則是偏將軍董襲。

孫權親自帶領他們登岸北來,就是為了攻城,而且要在夜色尚未濃黑之際,一舉破城。

江陵城中的巷戰進行到這種地步,無論攻方和守方都已經傾盡全力。按照孫權得到的探報,淩統在合肥之戰後重建的私兵部曲,已經折損過半。呂蒙所部也是叫苦連天。

相比於淩統,呂蒙的部曲規模要大一些,所以傷亡看似還能接受。但實際上,特別敢戰的幾個營頭都已經快要散架了,營司馬乃至校尉一級,也出現了大量折損。

城中守軍的傷亡雖然沒法準確估計,但光是探子親眼看到的,可以說每一處陣地都被守軍的鮮血浸潤,每一處要隘都堆積了守軍的無數屍體。

在這樣的局面下,守軍必然會漸漸抽空各處的兵力填入到巷戰,也就不可能在江陵城的各處城門、城墻維持足量兵力。呂蒙、淩統在城裏殺得愈是慘烈,江陵城的城防就愈是薄弱,最終變成一只脆殼的雞蛋,只需輕輕一擊,就能敲碎。

這個敲碎雞蛋的人,自然應該是孫權。

孫權既然已經領兵到了江陵,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相比於曹操和劉備,孫權的威望明顯不足。所以他從執政的第一天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敵人未必只在外界,更可能在內部,就在自己的腳底。

要維持這局面,靠的是精細的平衡之術;要打破這局面,只有靠自家的聲威。

前者,孫權已經有了。這麽多年來,無論做什麽決定,他都習慣性地在內心深處另作一遍考慮:若事成,得益者是誰?若事不成,受影響的又是誰?整個過程怎樣才能控制在自己手裏?怎樣不使某些勢力參予其中?又怎樣迫使另一些勢力參予?種種問題,無不需要反復核算,才能夠保持江東政權的平衡。

而後者,始終是孫權最缺乏的東西。哪怕他竭盡一切可能彰顯自身的勇武,甚至不惜親身射虎,可從來沒有人把孫權當作父兄一樣的傑出統帥,沒有人相信孫權真的能揮軍橫掃宇內,開國建基。

愈是沒有的東西,孫權愈是要竭力去爭取。而在亂世中,威望這種東西,只能從戰場上來。

按照孫權最初的安排,呂蒙、淩統、賀齊三人在有潘濬為內應的情況下,當能順利攻破江陵。而孫權帶領大軍抵達的時候,便可以據堅城而仗大眾,對抗形同喪家之犬的關羽。

如果能擊敗關羽,則江東在合肥之戰後受挫的聲勢足以挽回,孫權本人的威望必將大漲。

只是,現在的戰場局勢被雷遠翻天攪地,已經和初時計劃大不相同。

先是雷遠到了江陵城附近,廝殺一日,己軍焦頭爛額。迫得孫權從今日下午開始,就不斷更改計劃,反復催促水軍加緊行船。不久前水軍又火急稟報說,有輕騎逼近子胥瀆,疑是關羽所部。

如此情況,換到半日之前孫權聽說,只會覺得荒唐。從宜都到南郡,有謝旌等諸多守軍分布,難道都是死的?從宜城到江陵,更有潘璋、徐盛這樣的大將阻截,難道他們也是死的?

可這樣的怪事偏偏就發生了。

既如此,孫權便不得不親自出馬,先破江陵。

江陵城的局勢發展到此刻,攻守雙方都已精疲力竭。己方上萬生力軍一旦投入,必定可以踏平搖搖欲墜的城池。對養精蓄銳許久的江東五校精兵來說,這一點也不難。董襲和諸多將校都確認過了,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孫權相信,優勢依然在己方。

當然,超出預料的局勢變化,也難免使他焦躁。

所以他臨時調動了舟船靠泊的次序,親領五校精兵最先登岸,打算立即展開對江陵的進攻。片刻前,他又連續遣人往荊城和當陽去,勒令潘璋、徐盛全力阻截,絕不允許關羽所部順利南下。

這時候中軍扈從們正在挑選合適的位置設立本營,而五校中的長水、射聲兩營,已經開始迫近江陵城的北門。虎賁營則首先攻向城池西北處一個獨立的小型堡壘,預先剪除城防羽翼。

孫權直起身子,眺望南方。

江陵舊城的斷壁殘垣之間,己方行軍隊伍如長蛇般逼近,風卷過,火把明滅不定,各色軍旗翻飛。新城的城墻上,守軍的身影幾乎與昏暗天色混成一體,要仔細辨認才能看見一個個螞蟻般大小、奔走來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