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5章 催促

雷遠身後一人笑道:“伯瞻不曉得,這屯堡本來就是我們營造的,特意留出大隊人馬屯駐的空間……屯堡後頭是個天然的深狹谷地,便是再駐紮三五千人也無妨礙。”

雷遠瞥他一眼,挑了挑眉毛:“我倒記得,當日修建這些屯堡的時候,公權你一力反對,說此舉靡費人力物力。”

被稱作“公權”的,乃是雷遠最初的二十名扈從之一,彭城人陶威。

陶威在灊山中追隨雷遠與張遼作戰,當場受了重傷,後來得到趙雲施以戰場急救,才逃得一條性命。後來他在樂鄉縣和宜都郡各地,負責建設各處哨卡、隘口、屯堡、道路、邸閣,並憑此成為受到峽江範圍內諸多蠻夷部落追捧的包工頭。

雷遠董督交州以後,宗族人丁漸次遷移,但遺留在宜都郡的人手和產業也非常多。這些人丁和產業,大體都掌握在陶威手裏,故而此人明面上雖只是郡府一個閑散從事,卻是宜都郡範圍內極有權勢之人。

陶威與雷遠的關系不同他人,聽到雷遠這麽搶白,他哈哈一笑,在馬上躬了躬身,坦然道:“當時我只覺得,宗主太過小心。實在不知宗主的先見之明,竟到這般程度。”

雷遠搖了搖頭。

過了半晌,他徐徐道:“我沒什麽先見之明。只是……”

“只是什麽?”

“這些年我漸漸覺得,其實當年的淮南豪右聯盟、現在的江東孫氏政權,骨子裏並沒有什麽不同。”

“願聞其詳。”

“當年淮南豪右聯盟極盛時,曾扶助袁術,意圖代漢而建帝業。如張勛、橋蕤、雷薄、陳蘭,乃至我父雷緒,當時都有橫行天下、名書史冊的大志,一度參與爭奪中原的大戰。然而袁術的勢力旋即潰散,淮南豪右聯盟也很快墮落成了一群猬縮深山的土豪、賊寇,滿腦子想的,只是如何生存,如何苟全性命,如何保有自家的富貴和享受。”

陶威不禁嘆了口氣。雷遠所說的這些,他深有體會,若非看不慣那些宗族首領的做派,他也不會早早地投靠在雷遠麾下,希望這個年輕的小郎君能有所作為。

“眼下的江東政權,不也是如此麽?”雷遠繼續道:“我們翻越灊山的那一回,是吳侯第一次攻打江淮,後來他又試過幾次吧?全都失敗了。這些失敗,使得孫權畏懼了,於是他在對中原霸業的圖謀以外,又始終保持著沿江而進、南北兩分的妄想。”

雷遠冷笑幾聲:“曹氏強而在北,劉氏弱而在西,老實說,所謂南北兩分,無非是江東舍強而取弱,意圖用較小的代價,換取據險苟且的結局罷了。然而隨著玄德公的勢力強盛,孫氏所以為的較小代價,卻越來越大。當這個代價大到一定程度,孫氏難道還能重新轉向江淮?”

陶威道:“我聽說,三年前張遼守合肥,以八百精兵大破江東十萬之眾。江東武人已然喪膽。此番他們說要攻打合肥,只是個幌子。”

“沒錯,合肥是不能再打了,那就只能在代價無法承受前背盟。因為他們想割據、想苟且,而能夠給他們提供割據、苟且之資本的,就只有荊州!”

雷遠翻身下馬,攏起韁繩:“可我不會給他們機會!”

往屯堡裏走了兩步,雷遠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雷遠曾經想過,如果要做得更好些,就應該把熟悉的歷史上,那些導致荊州丟失之人俱都鏟除。

可惜,他畢竟不是董督荊州之將,沒辦法直接插手荊州的人事任命,能做的終究有限。

數年前某次,雷遠以自家治下豪族犯法為由頭,一路牽扯到了時任南郡太守的麋芳,進而扳倒麋芳,使之回到成都做了白身閑人。在這個過程中,雷遠已經竭盡全力,動用了自己全部的影響力。

但此舉隨即引發了在荊州的諸多元從不滿,所以後來孫劉聯盟兩路北伐,雷遠卻被派到了江東去做名義上的援軍。

按照諸葛亮的說法,此行意義重大,非得雷遠不可。但雷遠也明白,有些額外的內容,諸葛亮沒有說出來。

再怎樣的意義重大,本不至於要動用雷遠這樣身份的重將。使雷遠出行江東,實際上也是元從們將雷遠排除出荊州核心圈子的嘗試。

這種政治上的進退,背後出於整個團體有意無意的推動,非如常人想象的,能由主君或某個臣子一言而決。玄德公的政權規模愈大,內部的平衡乃至爭鬥就愈難避免,所以雷遠對此並沒什麽抱怨。他好歹有個趙雲女婿的身份在,往江東走一趟也就罷了。

後來雷遠轉任交州,對荊州就更沒有發言權了。數月前為了寇封出鎮公安之事,彭羕和諸葛亮輪番上門,站在不同角度、不同立場勸說雷遠,但他們始終沒有說出的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