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0章 繚亂

“什麽?”前一人嚇得大跳起來:“難道是……”

後一人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別,說出來就不好了!”

“我不說……不說了!”前一人連連點頭,好不容易掰開捂住口鼻的兩只大手。隔了半晌,他忍不住問道:“然則,這等事,萬一被上頭知道了,怎麽辦?你我若不舉報,便是故縱,與犯法者同罪!”

後一人連聲冷笑。

“你笑什麽?”

“我笑你好沒見識。我問你,如今的襄陽城裏,是個什麽情況?”

“前年魏公拔荊襄之民數萬戶以實汝、潁等地,襄陽城中的本地居民攜家帶口而走,能留在本鄉者十不存一。你我因是樂將軍所部下屬小吏,僥天之幸才免於遷徙。現如今,整座城池如今便是一個戒備森嚴的大軍營,到處都是北方來的軍戶……這怎麽了?可有不妥?”

“既然整個城池是個戒備森嚴的大軍營,城裏這許多家財萬貫的豪商大賈,從哪裏進的貨?又販賣給誰?就比如宋先生,這兩年,經他之手販賣的南方貨物如山如海,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

“這……”

後者拍拍前一人的肩膀:“你不要多想了。你現在才知道,然則這襄陽城裏的達官貴人們,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前一人遲疑了一陣,才道:“那你還說什麽,這是機密?”

“這不是為了引人入勝麽?”

這兩人所說的情況,確實就是此刻襄陽城的真實狀態。一方面,數以萬計的軍戶和家眷們屯據在城中磨刀霍霍,隨時準備與南方的荊州軍決一雌雄;另一方面,南北之間的貿易往來又不可能完全遏止。

這兩年來,襄陽城裏的商賈越來越多,就連樂進或滿寵,也忌憚他們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有時候哪怕明知某個商賈與南方有所牽扯,卻沒辦法痛下狠手驅除。

不僅沒辦法驅除,事實上,樂進、滿寵這種鎮守一方的重將,要維持自家部曲,要給勇士們提供良好待遇,授予精良裝備,要養活自家的宗族,供族中子弟們買地、修學、起屋……這些都要錢財。而錢財所出,往往又與某些商賈們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所以,雖然宋琬作為漢中王麾下某位重將代理人的身份亮的發光,通常卻也沒人來尋他晦氣。

宋琬甚至還與奮威將軍滿寵門下得力的書佐丁康交好,最近幾個月裏,兩人相互請客宴飲,簡直蜜裏調油。

此刻宋琬便是去尋丁康。丁康每日住在城北偏東面的一個裏坊,宋琬走到時,向裏監門和幾個仆役打了個招呼,舉步便推門入內。他來往的很熟了,沒人會來管他。

丁康今日下值,無需去奮威將軍府。這會兒他正在家中堂上,慢慢地研著墨,時不時眯眼苦思,大概是要作一篇文告之類。

宋琬也不催他,就在側面席上落座等待。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丁康長長嘆了口氣,“啪”地一聲把丸墨扔開,大概實在沒有什麽可用的辭藻。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宋琬:“叔玉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見吾兄全神貫注、用心公務,不敢打擾。”

丁康撓了撓頭,把案幾上空白的木牘推到旁邊:“都是些亂七八糟的雜事,用不用心,都是一樣。叔玉你有什麽事?”

宋琬略向前探了探身。丁康聞弦歌而知雅意,招手道:“來來,叔玉,你我並席而坐。”

宋琬坐到丁康身邊,笑道:“和往常一樣,有些事請教。”

丁康擺了擺手:“只管說來。”

奮威將軍滿寵,是魏公麾下著名的能臣、酷吏。曹操以滿寵為樂進的副貳,便是看中滿寵心細如發而又進退有度。丁康作為滿寵的得力部屬,早就把宋琬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宋琬乃是左將軍、蒼梧太守雷遠的門下走狗,在荊襄廣有人脈,與前任荊州刺史傅群、主簿楊儀有些關系。後來傅群、楊儀兩人因為坐視地方上與江陵方面往來,導致曹公大怒,連帶著牽扯了數千人全都被抓,玄德公被迫用夏侯元讓和張儁乂來交換。

在這時候,宋琬卻躲去了江夏,依靠江夏太守文聘的庇護免於一難。他也是膽大,不久後便回到襄陽,依舊半公開地做他的生意。

近兩年來,主導襄陽政務的人換成了滿寵,而以襄陽為中心的南北轉口貿易也一如既往的興盛。從去年下半年起,由荊州樂鄉大市方向輸送往北方的貨物當中,除了荊州益兩州特產的錦緞、漆器、果品、木料以外,愈來愈多見交州所產的犀角、象牙、玳瑁、珠璣之屬。

這些東西都是奢侈品,為北方世家豪門所喜,故而價格居高不下。宋琬畢竟是荊州人,不熟悉北面的行情,常常擺酒請教丁康如何定價,再隔三岔五送些小玩物為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