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3章 洞庭

建安十八年,本該是個平靜的年份。

去年曹、劉、孫三家分別動用了數以十萬計的大軍,發起大戰。戰火波及涼、益、荊、豫、揚五州二十一個郡國。最後敗者固然損失慘重,勝者其實也已經竭盡全力,耗空了多年積攢的老底子。照理來說,怕不都得用幾年時間,才能重整兵力,積攢糧秣。

去年末的時候,曹公派遣諸多使者奔赴各地,用分茅裂土的誘惑招引孫權、馬超等人,也證明了曹氏短期內沒有再興兵戈的打算。

之後曹公更是在雒陽掀起重重風波,意圖壓服朝廷公卿百官,強行打通自己更進一步的通道。雒陽城裏固然因此生出腥風血雨,其實各地有識之士大都松了口氣。以當今天下的局勢,如果曹公終於踏出那一步,想必孫劉兩家也會有對應的舉措吧。

這樣一來,三家都要忙著整合內部,至少建安十八年不會再打仗了。

在這個亂世當中,能有一年半載的和平,被鮮血浸潤的土壤就能夠多長出一茬糧食;數萬或更多人的生命就能夠多延續個一年半載!

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大戰後的和平延續了沒兩個月,作為同盟的孫劉兩家之間,反倒起了抵捂。

起先是種種聳人聽聞的流言不斷,大說,兩家兵馬在圖謀交州時發生沖突,如今數萬人對峙在廣信城下,隨時將要破盟開戰。

初時許多人並不相信,多有斥之為謠言汙蔑的。之前曹公遣使封吳侯為公,被吳侯拒絕,還特地派了自家長史去益州解釋;吳侯的妹子則極受玄德公寵愛,不久前懷了身孕,成都大事慶祝……兩家怎麽就鬥起來了?交州那破地方值得甚麽?有多大的事,就讓兩家鬥起來了?

然而就在二月頭上,孫劉兩方的荊州部分幾乎前後腳進行了動員。先是魯肅調集江東之兵於巴丘設營,並分遣水師,巡行於澧水、沅水、湘水等荊州動脈的河口以作威懾。隨即關羽親領駐在江陵的荊州軍本部沿著夏水進入漢水,再順水而下,進入到江東所設的江夏郡境內,耀武揚威地走了一遭。

隨著荊蠻叛亂的影響逐步被排除,更多消息從交州傳到的荊州。原來在交州代表孫劉雙方對峙的,竟是吳侯親信的立武中郎將步騭和荊州奮威將軍雷遠!

那雷遠乃是與江東屢次作戰,並且戰而勝之的人物,更是荊州方面僅次於關羽的重將。他既然到了交州,代表什麽?

亂世中的盟友,鮮有善始善終。遠的不說,近代的袁曹同盟,一度幾近掌控天下大勢,最後還不是翻臉為敵,殺了個你死我活?只是,這孫劉兩家還沒能占到曹公多少上風,自家就已經幾次兵戎相見,似乎比當年的袁曹同盟更不靠譜些。

而到了二月中旬,傳聞玄德公以張飛為副將,提兵數萬離開了漢中,沿途匯合益州諸軍,將至巴郡時,聲勢震天動地。相應的,身在建業的吳侯則遣潘璋、徐盛、賀齊、淩統四將援助巴丘,並派出了使者,隆重地拜魯肅為前部大督。

昔日周郎在世的時候,江東起傾國之兵攻打江夏,周郎以托孤重臣的身份,作為吳侯在軍事方面的全權代理人,擔任前部大督之職。後來隨著吳侯的地位漸穩,威勢漸重,這“前部大督”的職務,便不輕授。

吳侯這時候任命,等若是授予了魯肅在荊州前線的和、戰全權,並宣告江東隨時轉入作戰狀態!

一時間,荊州、揚州從暗流湧動轉為驚濤陣陣,仿佛武力對決一觸即發。連帶著身在襄陽的樂進也連連點兵派將,準備來個漁翁得利。

某日清晨,巴丘以西的廣闊水域中。

輕霧在水面上飄蕩著,有時候被風吹拂,裊裊升起,消散在朦朧的陽光下,更多時候就只是聚散離合,把視野所及,都填充成白茫茫的一片。

舟行於水上,人站在船頭,只覺霧氣好像正從四周向中心不斷聚攏,以至於濕氣越來越重,在輕微涼意的協助下,在人的頭發、眉毛甚至睫毛上,都凝結起細密的小水珠。

這樣的霧氣大概要到一個時辰以後才會完全散去。通常來說,就連漁家都不願在這時候深入大湖。但這艘船只繼續向前,直往大湖深處;到了這裏,船只已經明顯受到風浪的影響,船上的人能聽到湖水“砰砰”地拍打著船底。

這情形使得魯肅有些焦慮。

他擡頭看看,希望陽光會猛然撕裂眼前的霧氣屏障,照亮前路。然而霧氣遲遲不退,他也就只能在霧氣中慢慢前進。

從益州折返以後,魯肅被提拔為橫江將軍,仍任漢昌太守,管理從長沙郡北部析出的漢昌郡。以職位來說,算不得極高。但自從他就任前部大督的這一天起,所有人都明白了,吳侯決定由魯肅作為江東在軍事方面的負責人,其權力一如當年的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