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8章 向前

張郃剛躍起,腳下的浮橋撞上洲陸,發出可怕的吱嘎聲響,嘩然碎裂。還在橋上的一些人紛紛落水,然後被彼此撞擊的原木打中,消失在了波濤中。

而及時脫身的張郃也不好受,他只覺渾身上下都在疼,而眼前天旋地轉。

一時間混濁泥漿往口鼻間灌入,迫得他連著咽了好幾口泥水。他雙手猛烈撲水,卻四處找不到扶持,而雙腳更是朝天亂蹬。

好在隨他巡視浮橋的扈從多半都是會水的,有一人同樣劫後余生,正在他不遠處。那扈從慌忙趟著汙泥趕過來,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張郃不管不顧地掙紮,激得水花四濺。扈從被他帶得坐倒在地,抱著他的脖頸,沖著他耳邊連聲大喊道:“將軍,坐穩,仰頭!仰頭!”

張郃稍稍鎮定下來,才發現已經身在灘頭。江面的浪頭雖然一波波湧起,但只要坐穩了,其實水只到胸口。他猛地抹去臉上的泥漿,因為動作太大,泥漿裏的沙礫割破了皮膚,還有些落進了眼眶裏,讓他淌下淚來。

他的頭盔不知道去了哪裏,腰間的長刀也找不到了,身上的皮甲分明用絲絳紮緊了,但剛才那一陣猛烈掙紮,竟然把絲絳扯斷了兩根,所以前後兩塊都松松地掛在肩膀……張郃簡直不知道自己拿來這麽大力氣。

那扈從見他驚魂稍定,又道:“將軍,咱們得離江面遠些!”

浮橋斷裂之後,被洶湧江水向兩側推開,連帶著浮橋末端、搭建在洲陸上的幾處箭樓也都坍塌。

靠近沙洲的一段浮橋被江濤推動著,浮橋的前半段壓倒了大片蘆葦,慢慢擱淺。後半段,包括張郃苦心建造的那些浮動堡壘,還在浪潮中起伏。

雨越下越大了,白茫茫的雨水瓢潑般傾瀉下來,連天接地,激起一片噪雜亂響。雨幕遮蔽了視線,讓張郃看不清更遠的情形。

他只勉強分辨出,之前沖撞浮橋的幾艘大船,這時候已經到了下遊方向,有一艘船頭破得厲害,像是在往下沉,還有幾艘正在放帆掉頭,靠過去救援。

不少小型軍船操縱著兩側船槳,輕盈地遊動在浮橋附近。他們也不靠近,保持著安全距離,由船上的弓箭手從容瞄準射擊。

張郃修築的浮動堡壘和浮橋末端連接的箭樓,都有竹墻和垛口,配以無數弩手、矛手,無論遠近交戰都立於不敗之地。

此前數日裏,當弓弩手居高臨下攢射,再拋擲引火之物時,荊州水軍的船只根本無法抵抗。

可現在,隨著浮橋斷裂,箭樓坍塌、浮動的堡壘則在江浪中猛烈顛簸。

縱使有曹軍勇士悍不畏死,與荊州軍船上的弓箭手對射,可大浪和大雨影響下,他們的射術根本沒法發揮,不一會兒就死傷連連。

更多將士在江面漂浮著,有人掙紮呼救,但荊州水軍並不理會,看著他們慢慢淹死在水裏。

這些浮橋、箭樓、堡壘,都是大工程,都動用了巨量人力物力,才能在短短十日內建造而成。為了趕工,被拷打而死的工匠不下二十人,至於從襄陽城調撥來的民伕、江陵城外抓捕的民伕,因此而死的不下三五百。

張郃自己是老行伍,當然明白只靠著荊北襄陽樊城等地,要集聚起這麽多的物料、要調動這麽多人力有多難。樂進在襄陽經營了三年,每日都在為南下作戰準備,而他積攢的這些家底,被曹仁調動起來一舉投入,然後又在自己手中盡數化為烏有了。

連帶著化為烏有的,還有此刻屯據在江心洲的上萬名精銳將士。沒了浮橋,荊州水軍盡情耀武揚威,在這段江面上,就根本沒有能遏制他們的力量。而江心洲上的上萬將士離了浮橋,就和砧板上的魚肉沒什麽兩樣。

嗯,只怕魚肉之中,還包括我張郃張儁乂本人。

大概是剛才撞到了腦袋,張郃忽然有些覺得有些惡心,他哇哇地吐了兩口帶血的唾沫,對扈從道:“沒錯,我們先往洲陸內部去避一避。”

於是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貼著灘頭的蘆葦和雜樹,迅速遠離江畔。

在江面上,十余艘荊州軍船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那樣聚攏過來,繼續掃蕩殘敵。

“將軍……我們怎麽辦?”扈從憂慮地道。

張郃咬了咬牙:“荊州水軍不會盯著江心洲!他們……他們會去江陵解圍!先穩住將士們,然後起狼煙,通知江陵那邊……看看曹子孝有什麽辦法!”

道理很簡單,砧板上的魚肉什麽時候吃都可以。對荊州水軍來說,浮橋既然破碎,曹軍對沱水水口的控制就已不復存在了。那麽,接下去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解除江陵之圍。

張郃很清楚,接著關羽所部將從沱水上溯至沮水,再進入子胥瀆,直取江陵周邊的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