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1章 捷才

在文聘口中,荊州的局勢自然是曹丞相一片大好,關雲長窮奔鼠竄。據說昨日裏已經奪取了當陽境內的麋城,各路大軍自北向南連屯紮寨,將完成對江陵的三面包圍。

然而雷遠笑吟吟地聽著,既不反駁,也不搭話。

反倒文聘說得口幹,最後還是把那盞酒喝下了肚。

有些事,朝堂上看是一個模樣;底下久經沙場的武人來看,又是一個模樣。文聘是荊州的地裏鬼,要談天下局勢,他或許眼光不到,可只談荊州局勢,幾乎沒有誰會比他看得更明白。

歸根到底,江陵堅城仍在關羽手中,而荊州水師行於大江,荊南四郡和宜都郡,似乎也並沒受到多少威脅。曹公的實力再強,南方戰區或為水鄉密林,或為崎嶇山地,局部的進退又多依托城壘要塞,很難有大的收獲。

何況守城的乃是關羽?

畢竟劉備羽翼已豐,已不是當年那個衰弱無力、徒有聲望的狼狽之人了。就算荊州主力去了益州,可關羽仍然能組織起數萬人的力量,坐擁大江堅城而戰。

曹丞相固然打著威脅荊州,迫使劉備從漢中收兵的主意,可如果劉備堅信關羽的才能,偏不收兵……曹丞相又能如何?花上三五個月,熬到秋冬水淺之時,再陪上數萬人性命,狂攻江陵,直至落城?

且不談江陵,三五個月後,漢中那邊的夏侯淵會如何?

文聘說著說著,愈說愈覺得底氣不足,語氣忽然就低沉下來。

他忽然想到,當日劉景升在時,荊州據地數千裏,帶甲十余萬。襄陽、江陵、江夏這三處重鎮俱都掌握在手。當日曹公領軍南下,劉琮若有半點血性,何至於束手求降,歸為臣虜?當日若不投降,自己身為荊州大將,又何至於蜷縮在這半個江夏郡,整日裏只圖自保家門?

下午的陽光灑在草原上,光線中有微塵浮動,使得文聘的雙眼有些酸澀。

他沒有再多說荊州戰局,轉而飲酒。

酒倒確實不錯,入口頗有回味。他一盞接一盞地喝,雷遠雖不勸酒,卻親自持著酒壺,每每及時替他斟滿。

過不多時,文聘有微醺之感。

他忽然問道:“續之,你圖什麽?”

“什麽?”雷遠一愣。

文聘乜視雷遠,慢慢地道:“我知道,你廬江雷氏也是一方強豪,有數千的部曲,數萬的依附民眾。據在宜都,便如我文仲業據在江夏一般。然則,你為了劉玄德的事業,每日裏東奔西走,征戰不休,究竟是圖什麽?”

雷遠露出思忖的表情。

他待要說話,文聘又道:“你莫要說什麽,為了掠奪人財,擴充勢力。我也是打老了仗的,你從江淮一路到此,兵力看似擴充,真正的本部精銳折損必多,此刻無非是撐著一口盛氣罷了。這樣的仗,不歇氣打個三五回,你雷氏部曲就該散了!”

文聘把酒卮提起,晃了晃,粗著嗓門繼續道:“你也別說什麽為了自家榮華富貴。若無宗族部曲為憑依,要榮華富貴又有何用?我們這等人,難道會願意做個受人隨意指使的爪牙麽?”

雷遠看看文聘。

覺他臉上雖帶著幾分醉意,眼神卻清醒。

此人既是久經沙場的宿將,又是能在大亂局中維持宗族實力不墮、始終掌控地方的強豪。以身份而論,以其作為而論,委實與雷遠頗有共通之處。當代的地方豪強,如文聘這般已算得極具節操。他會這麽問,或許有幾分真心實意在內。

然而雷遠只道:“我沒想過那許多。”

“沒想過?”文聘皺眉。

雷遠點頭道:“生逢亂世,再怎麽苦心經營,一身安危、一族安危其實都無保障。我只覺得,玄德公當是能平定亂世的英雄,於是便助他。至於其它的,可順勢而不可強求,多想無益。”

本以為,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在荊州南部找到個緩急時能發揮作用的盟友。沒想到這雷遠竟是個油鹽不進的?

文聘端詳著雷遠的面龐,想要看出點開玩笑的跡象。但他很失望地發現,雷遠的態度很嚴肅,他當真是那樣的想法。

到底是年輕人,不識世道險惡!他真把我文仲業當成了可欺之人!

文聘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

也好,畢竟這裏是江夏,我的手段更多,大可以留他慢慢商量。

他忽然沉聲道:“雷將軍,你能來這橫尾山等我,確實手段不凡。可我文聘在江夏經營多年,也不是傻子。”

“文府君此言何意呀?”

“橫尾山西面的谷地間,你藏了兵。障山和石巖山裏,你也預留了人手,對麽?”

“……沒錯。”

雷遠伸長脖子看看文聘身後那些甲士,他們都站在稍遠處戒備,雷遠竟不知他們是如何傳遞消息給文聘的,不禁有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