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6章 大患

當前面臨著合肥的張遼,本該全心全意對敵,哪有反來盤算友軍的道理。

但雷遠此番在廬江鬧得聲勢太大,實力擴充得又太快,難免孫權糾結不已。何況孫權與劉備的關系畢竟復雜,對外調門唱得再高,其實彼此都明白,並非鐵杆盟友。

諸葛瑾猶豫半晌。

“子瑜,你有話講麽?”孫權敏銳地注意到了。

“既然吳侯問起那廬江雷遠,我確有些粗淺想法。”諸葛瑾答道。

孫權看看他,知道諸葛瑾素來持重,這般說來,必有緣故。他又看看前方的合肥城,下了決心:“子瑜,我們回營細談。”

當下一行人折返大營。

孫權的大營,位於靠近舒口的一處河灣內。在陸地上廣設陷馬坑和鹿角為掩護,再砍伐樹木搭建出偃月型的壁壘,而水軍船只並排停泊,用大船巨舟為外廓,組成浮在水上的水寨。只這一處水寨,就足足駐紮了將近兩萬人馬,大小戰船五百余艘。

無論江東兵馬在合肥城下遭受多大的難堪,只要這支天下無雙的強大水軍在,吳侯便立於不敗之地。所謂“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任何時候都進退自如。也正因為安全起見,吳侯深入江北以後,始終停駐船上,絕不給人留下可乘之機。

孫權雖然心情郁悶,但登上大舟以後,仆役們上來為他換衣,奉上清水以供盥洗,再排布精美酒食,遂使他稍許舒緩下來。

他大步邁入艙內,指了指側方的席位:“子瑜,坐下說。”

諸葛瑾恭敬行禮入席。他以篤慎著稱,在吳侯帳下的文臣當中,不以口才出眾,但飽讀詩書自有氣度,而此刻向吳侯所說的這些,也是他近日裏反復盤算之事,故而娓娓道來,極有條理。

“吳侯,我聽說廬江雷遠其人,還是在建安十四年。當時他於亂局中掌控了廬江雷氏宗族,並領淮南豪右數萬人投奔荊州。據說此人雖然年輕,卻極得部眾之心,兼有出群的智勇,故而短短數年間,由一縣長而升為將軍、太守,隱然為玄德公麾下極耀眼的後起之秀。此前呂子明曾有專文呈報,說此人日後必為江東心腹大患。”

“還用日後?早就是心腹大患了!”孫權一拍案幾,震得案上食盒、酒盞亂跳。

他咬牙道:“周幼平的死,和他脫不了幹系;程老將軍,更是死在其手!他們二人離世,便如折我一臂,令我痛徹心扉!更不消提,還有數千將士的折損,還有甘興霸等人棄我而去,還有近來孫仲異在荊州的諸多不順……這都出於雷遠所賜!此人……此人堪稱江東大敵,我深恨之!我必除之!”

“確如將軍明斷,雷續之其人絕不容小覷,實乃江東大敵。”諸葛瑾微微頷首,隨即目視伺候的仆役,讓他們退出船艙外:“然而,此番召他來江淮以後,我卻未見將軍視之若大敵,只見到將軍……自以為將之置在掌中,輕易搬弄。”

“這……”孫權皺眉,過了會兒,遲疑著道:“不瞞子瑜,對雷遠的忌憚是實。然而見面以後,只覺得他太過年輕,殊少武人的氣概,又成日裏和孫仲異談論商賈買賣之事,全不把軍務放在心上。那一日我在皖城稍稍逼迫他,他的表現只像個心軟的濫好人。故而,我以為,此乃因人成事之輩,並無特出的才能,只消略施小計……”

他懊喪地長嘆一聲:“誰知道竟被他做出這麽大的事來?他究竟怎麽做到的?他怎麽就能做到這種程度?莫非這廬江雷氏宗族,就和其他的宗族特別不同?”

當時孫權輕視雷遠,只將他作為拿捏劉備的籌碼,故而半強迫地將雷遠扔過灊山去。諸葛瑾在一旁是親眼看著的。那封書信,還是諸葛瑾執筆。

諸葛瑾明白,吳侯有雄才大略,也有識人、用人的眼光,本不該如此。或許是攻克皖城的勝利,使吳侯一時間失了分寸吧;又或許是吳侯以為,借曹軍之手,足以輕易除掉此人。

結果雷遠到廬江十日,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方面引得曹公親提大軍來戰,另一方面,其戰績又使吳侯麾下的將帥們形如廢物。吳侯這個做法,實在糟糕透了。

諸葛瑾特意說起此事,便是再提醒孫權,對雷遠其人絕不能再有半點輕忽,必須得真正將他作為大敵來看。

既然吳侯已經警醒,諸葛瑾便繼續原來的話題:“此前與魯子敬往來,曾聽他說起,這廬江雷氏確與江東將門大有不同。”

“哦?魯子敬怎麽說?”

“江東將門的部曲來源,依賴於征討山越、宗賊所得。將校們自主征討山越以後,將俘獲之人羸者補為民戶,強者為兵。粗略估算,歷年來納為兵戶者不下數萬戶。彼輩縱有勇士,通常也受將校肆意驅使,實與奴仆無異。而雷遠的部曲士兵,則不相同。他們之中,或是江淮流民,許多人都因為曹軍的殺戮而家破人亡,堪稱復仇之軍;或者是廬江銳士,素來風氣果決,人心躁勁。他們又長期受到雷遠的厚待,人人家中得賜田、孩童得教育、老人得贍養、每戰皆有賞賜、撫恤,名為士卒,得到的卻是軍官的待遇。他們與雷遠既為主從,又是家人,故而旌麾所指,死不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