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2章 烏合

曹軍在江淮一帶的防禦,最初是依賴嚴象、劉馥、劉勛等人物,以政治手段拉攏地方勢力,與江東維持大致的均衡;在赤壁之後,改為采用強制屯田等方法營造多個堅固據點。

後來發現前沿據點再堅固,也抵不過朝夕渡江掩至的江東主力,中樞救援或有不及,所以再起意以重將督領整片戰區,並充實江淮間的機動兵力。

結果夏侯惇還沒上任,半路上就幹起了肉票的本行,而預計充實江淮的兵力,大半退回豫州,小半倒戈到廬江雷遠的部下,不僅遮蔽了江淮以西,還有威脅許昌的勢頭。

眼下看來,吳侯孫權距離全據揚州,已經只差寥寥幾座城池了。

建安十七年五月的時候,江東重兵,漸漸迫近合肥。

數萬之眾不疾不徐而來,有條不紊地占據城外各處要隘、高地。各軍連綿不絕,槍戟如林,一面面將旗高高擎起。

與之相對的,合肥守軍收縮再收縮,除了在城北較遠處的幾個塢堡留下少量精銳鎮戍,所有的兵力,全都聚在城池內部。

負責守城的,是張遼和他的老搭档朱蓋。

此時朱蓋和他的本家侄兒朱質正對著旗幟,確認此番參戰的江東將領。

“這個是宋謙,宋謙旁邊的是呂蒙,然後陳武和徐盛占了城東高地,繞到城南的是蔣欽和朱然……”朱質一邊看著,一邊持筆,將大致的布陣圖形畫在絹帛上。

“娘的……來勢不善啊。”朱蓋往地面啐了口。

他和張遼兩人,在擊潰淮南豪右聯盟以後,長期駐紮在合肥,轉眼間已三年。這三年裏,與江東的大小沖突不斷,江東那邊大概有那些領兵的將領,而這些將領,誰比較勇敢,誰比較持重,誰有騎兵,誰以山越蠻兵為主幹,朱蓋已經頗有了解。

只看現在出現在合肥城下的將領,有老資格宿將如宋謙,有出身江淮、熟悉當地的陳武,也有呂蒙、徐盛、蔣欽、朱然這樣的江東中堅之將。

而這只不過是江東大軍最突前的一部分罷了。由此地,一直延伸到巢湖兩岸,到濡須山的南麓,再到濡須水沿線,密集分布著無數江東人馬,就算沒有孫權號稱的十萬,七八萬是肯定有的。

距離朱蓋不遠處,張遼雙手環抱胸前,面色沉靜地注視著吳軍逼近。

直到部屬走近稟報說,六安那邊,於禁將軍遣人來報。

“於文則有什麽計劃?”他問。

“於文則以為,如今敵眾我寡的形勢至為明顯,六安、合肥兩地,看似唇齒相依,其實緩急不能相救。”

答話者是張遼的兄長張汎,負責統領直屬部曲。他拿了面粗略輿圖比劃給張遼看:“所以,他已經遣人急赴壽春,請揚州刺史溫恢急調人手,將這裏、這裏和這裏……也就是芍陂北面堤壩盡數掘開,使芍陂之水泄入肥水下遊和黎漿水。這樣一來,肥水上遊的水位將會迅速下降,和施水之間的連通中斷……”

張遼打斷了張汎的解說:“這樣一來,江東水師的舟楫之利不能及於壽春,於文則正好從六安退到壽春去,與溫恢合軍一處?”

“沒錯。於文則的意思是,若咱們覺得合肥可守,那就守一守,但若覺得難以支撐,不如及早退往壽春。待到丞相大軍一到,江東之兵自退。”

張遼點了點頭:“倒確實是於文則的做法,道理擺得十足,誰也挑不出錯處來。”

“是。”

張遼環顧身邊的將校們,問道:“你們覺得怎麽樣?”

將校們大多遲疑不語。

城頭上忽然一靜,城外江東兵馬調動的鼓號聲就顯得格外刺耳了。

朱蓋投下炭筆,折返回來道:“於文則是跟隨丞相二十多年的元從舊屬,他怎麽做,丞相都會覺得好。我們可不能急著走……至少也得打一場,見個高低再說!”

有幾名將校嘴唇顫動,看看朱蓋,說不出話來。

敵軍數萬大軍攻來,你不急著走,還要打一打……打完了還能走麽?早就被四面圍定了吧!就是要死守,說得倒挺委婉。

又有幾人看張遼。

大家都是屍山血海裏廝殺出來的,誰還不明白呢。

於禁能斷然轉進,張遼卻不能,他非得據守在合肥。皆因曹公將一名素稱勇武絕倫的重將擺在合肥,可不是讓他聞風而走的。哪怕江東大軍幾有泰山之勢,但合肥非得成為一顆砸不爛的鐵釘子,釘在泰山腳下動也不動。

但眼下的局面,敵人優勢實在不小,部下們不怕死,卻害怕死得毫無價值,害怕自己的死不能掙來庇蔭家人後世的富貴。

於是城頭依舊靜默。

朱蓋轉而問張遼:“將軍可有什麽想法?”

張遼反問道:“你還記得雷遠雷續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