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9章 冠軍

雷遠素來是有不安全感的,他非常害怕自己的理念和想法,在層層傳達之後,到具體操作層面變了形。

所以無論他擔任什麽職務,總想親自管好治下的每一樁事。舉凡軍事、政事、民事、宗族之事,他習慣了事無巨細皆出於己,而大量的幕僚們只需要奔走往來,堅決執行就可以了。

所以他在樂鄉或宜都,都習慣了晚睡。每個深夜,書房裏總是燈火通明,有許多的文牘都需要他直接批閱、審定;而到了白天,他又要一處處地實地踏勘,現場辦公。

然而亂世中繁忙的軍務,又迫使他不得不長期領兵出外作戰。比如去歲入蜀,一走就是大半年,幾回出生入死。過程中雖然能靠文書往來遙控事務,卻終究難免疏忽,最終他才回夷道城一天,就撞見了秭歸文氏與官吏勾結,肆無忌憚欺壓編戶齊民的事件!

這使得雷遠對自家治下的情形更不放心。

回來才一天!兩天呢?三天呢?究竟還會看到什麽?是不是得晃瞎了我的眼?當我不在的時候,宜都郡上下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雷遠也知道,欲成大業,對待屬下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說來容易,做來何其困難?他在前世的時候,眼看著為了上司的青睞,為了區區小利,職場上的人們都會彼此坑害鬥爭,如今身處亂世,多少決斷關系身家性命,叫他怎能放心?

玄德公倒是弘毅寬厚,從不疑人,結果呢?

此番從江陵折返,雷遠選擇不與大隊同行,而輕騎簡從進入宜都郡,就是為了親眼看一看各縣情形。不僅樂鄉,大江南北的每一個縣,日後他都想要專門走一趟。

沒想到的是,在樂鄉這邊的情形,倒讓雷遠有些驚喜。

當宗族勢力與商業利益捆綁之後,這個體系在雷遠全沒插手的情況下自發解決問題,自發形成了適應新環境的體制,進而在這體制的基礎上,又衍生出了令人驚喜的附屬品。

這歃血定約的十六家,便是一個初創的行會。這個行會本身就能調整各家宗族和蠻部的關系,在內部解決矛盾,同時又能一致對外,最大限度地維護自身利益。在行會出現以後,護荊蠻校尉和樂鄉縣,則可以從直面沖突的一線脫身出來,成為漢蠻兩家之間最終的仲裁者,高高在上,也就不會犯任何錯誤。

有趣的是,因為廬江雷氏仍是行會中的核心力量;是運動員,而雷遠本人始終是裁判,還是最有力的裁判。這一來,雷遠的力量並無削弱,反而得以借用行會平台撬動諸多宗族,進一步地加強了。

至於踢球……或許可以看看競技體育在構建和諧社會過程中,究竟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雷遠笑著向扈從們道:“正好明日到樂鄉,看看蔣公琰他們折騰出什麽來。”

次日清早,雷遠囑咐了嗇夫不要聲張自己來到,轉與扈從們混在樂呵呵的蠻夷和行旅當中,一起往樂鄉縣城的方向去。

李貞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夥子,很快就與眾人談說到一處。而王平只說自家是從益州來的賨人,想看看荊州風物。

諸人沿著道路邊走邊聊。騎著馬的,也挽韁緩行。

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至多到蠻夷小帥這一級,能騎上牛,但正是這些尋常人物,才真正對地方上熟悉,能讓雷遠知道真實的情況。

走著聊著,眾人沿途指點,說著最近附近鄉亭發生了什麽、當地大姓有什麽動向、地方官吏有什麽軼事。不知不覺,二十余裏地一晃而過,看到了樂鄉縣城。

這時候道路上的行人愈發多了,不少百姓也攜老扶幼,沿路往縣城方向去。雷遠看得出,絕大多數百姓面色紅潤,臉帶笑容,哪怕見到騎乘牛馬的外地來客也不慌亂避讓,自顧在道路邊走著,顯得安逸。

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校場。原來這場蹴鞠決勝之戰太過重要,竟是借用了校場來進行。

這校場不是樂鄉縣城西北角那個舊的,而是雷遠安排人手,在城北面山谷隘口處造的那座塢堡裏的新校場。校場兩翼正好是山谷斜坡,稍加整理之後用來容納人山人海的觀眾。

雷遠等人到的時候,東頭較平緩的斜坡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了,於是眾人不得不繞到西面較陡峭處。那處有個問題,正好迎著上午的太陽,有點晃眼,所以坐的人少些。

待到雷遠等人安頓下來,正趕上一方踢進一個好球,數千百姓歡呼鼓噪著為進球者叫好。

雷遠所推行的蹴鞠比賽與此世、前世都有不同,踢的仍是皮球,可踢球的人,個個都身披甲胄,賽時允許彼此沖撞甚至摔打搏鬥,因此每進一個球,那真是千難萬難,精彩萬分。

這種比賽的勝負自然不放在雷遠心上,所以他的注意力不在比賽本身,而在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