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4章 失禮

最近半個月裏,雷遠一直身處臨沮附近。

因為深冬水淺的關系,江陵以東的連綿澤藪許多都不再適合水軍行動,荊州水師的艦只被限制在漢水,不如往日進退自如。而樂進、文聘所部的曹軍騎隊反倒能夠長途奔襲驅馳。

所以荊州軍在竟陵、荊城、尋口一線頻繁遭到滋擾。

為此,關羽主動抽調更多的兵力到這一帶,意圖利用復雜地形主動殲滅曹軍一部,控制揚水入沔通道,在春季漲水前徹底打消曹軍威脅。

與此同時,他將江陵以西、漳水沮水流域的戰事完全托付給了雷遠。

這既是玄德公遣雷遠折返荊州時的原定安排,也是關羽對雷遠的體諒。

因為雷遠在江陵城裏,開始感受到沉重的壓力了。

當麋芳倒台的時候,與整樁案件有牽連的人一個個地被拔起。

此前雷遠在宜都,處置的終究只是偏鄙小縣的土豪,但在潘濬插手以後,案件涉及的範圍擴展到了公安,擴展到了漢津港,還波及了荊州水軍的一部分軍官。過程中又挾帶著察問出了其他各種罪行。

被牽扯進案件的人絕大多數都是元從。雖然地位不甚高,但有不少人的資歷比麋芳還深,從幽州就跟隨著玄德公了。

當玄德公完成跨有荊益的大業以後,他們陸續都被提拔到了相當的位置,填補荊襄士人大批入蜀後騰出的空間。

十數年乃至數十年顛沛流離,終於換來今日的揚眉吐氣,難免有人行為出格些……然後他們就撞上了潘濬的鐵拳。

雷遠見過潘濬幾次,在他前世留下的記憶裏,也保留著潘濬的事跡。這是一個風格鮮明而又內蘊復雜的人物,一輩子的耕耘,似乎都只在荊州。

在玄德公入蜀以後,留典州事的潘濬儼然已是荊襄士人在本地的代表。因為麋芳的關系,導致宜都郡的士人灰頭土臉,潘濬若不處置一批元從,恐怕荊襄士子都要不滿。

於是潘濬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不久之後,他又得到玄德公從成都發來的指示,連帶著關羽都只有配合。短短數十日內,他又殺了一批人,貶了一批人。

元從們難免兔死狐悲。他們不可能去抱怨玄德公和關羽;潘濬自有荊楚士人支持,元從們拿他沒什麽辦法。許多人的怨氣就集中到了雷遠身上。

雖然雷遠不斷地推崇潘濬和向朗等人的作用,竭力避免自己被認定為整樁事件的發起者和推動者。但這時候元從們沖著他來了,他能怎麽辦?

虧他雷續之還是子龍的女婿!靠著子龍的支持才在荊州站穩腳跟,如今膽子肥了敢向元從們下手!他廬江雷氏自己就是壟斷鄉曲的大豪強,竟有嘴臉來礙著我們撈好處!

哪怕礙於玄德公高舉的仁義旗幟,有些想法永遠不可能公開,可許多人的心裏這麽想著,自然就形成了某種風潮。雷遠又不可能向他們解釋說:我看出了麋芳不可靠,這是在提前替你們清除危險……

再怎麽高舉理想主義旗幟的政權,終究是由普通人組成的。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過去幾天裏,雷遠深深體會到了前世這句俗語。

所以他找了關羽,請求率軍出戰,兼且避避風頭。

很快雷遠就從江陵出發,在枝江匯合了己方部隊以後,沿著沮水、漳水北上,進入荊山山區。

沮水和漳水在下遊匯為沱水,水勢平穩開闊,周邊有麥城、旌陽等城鎮,土地肥沃,陂池綿延。王仲宣客居荊州時,作登樓賦,其中有“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兩句,說的就是這片區域。

再往北,就是深處荊山的臨沮縣。按照禹貢所述,荊州因荊山而得名,昔日雄踞南方的楚國就在此地發源。臨沮處群山環繞,四周水陸紆險、深壑幽絕。自從漢室衰微以來,此縣即無令、長治理,而落在蠻夷之手。

事實上,中廬西南下、臨沮東北的整片山區,都是柤中蠻的勢力範圍,哪怕劉景升的勢力極盛時,也未能驅逐這支毗鄰襄陽的蠻族力量。

玄德公進駐江陵以後,這片區域的蠻夷部落有很多都表示歸附。但隨著折沖將軍樂進在襄陽的經營,其中不少人又轉而投靠曹軍,並隨同曹軍幾番南下劫掠。

雷遠這次動兵,就是要剪除幾個格外敵對的蠻夷部落,進而封堵曹軍越過荊山的通道。

以雷遠現在掌握的力量,這在軍事上並不困難。廬江雷氏本就是崛起於群山間的豪武家族,素來擅長山地作戰。有千余人的兵力,雷遠就能在山間進退自如。

只是正當天寒,行軍轉移的辛苦程度幾與當年翻越天柱山時差相仿佛。

尤其是穿行於深山谷地的時候,朔風強勁,吹得將士們擡不起頭來,只能低頭俯身逆風向前。大風又時常掀起山麓高處的冰碴,裹帶著枯枝敗葉嘩嘩打落,哪怕用布巾蒙面,都擋不住那股子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