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3章 忠誠

雷遠舉手示意士兵們退開。

於是士兵們將五花大綁的文布扔在地上,有人恨恨地向他吐了口唾沫。那應該是陳德的親近部下所為。

文布倒是出奇的冷靜。

他用力搖了搖頭,把臉上的唾沫略微晃開些,隨即掙紮著盤膝坐起:“雷將軍的威風,我再次見識到了。偏鄙之地的鄉間土豪,本來也難當奮威將軍的一擊。我只是不明白,將軍你為何要如此?”

雷遠簡直有些莫明。是李貞適才通報罪名的時候,嗓音不夠響亮麽?

於是他從李貞手中接過具獄文書,將之啪地扔在文布面前。

“你可以仔細看看,我讓人給你翻面,想多看幾遍也行。”

文布連連搖頭。

“將軍,我非此意。”他擡眼正視雷遠,沉聲道:“我秭歸文氏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豪強,自蒙將軍舉薦、掌握本縣的實權以後,並不敢有違逆將軍的地方。將軍要募兵,本縣出人;將軍要廣設冶鐵,我族立即響應;此外,舉凡民口、田租、稅收,也沒有什麽疏忽之處。我是真不明白,將軍為何如此?”

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繼續道:“如果我族中有誰得罪了將軍,您一聲令下,我立刻將之捆到夷道,任憑打殺;如果您對前些日子大軍過境時的供奉不滿,只消遣人提一句,無論多少,我都願意雙手奉上。何以要做到這種程度啊,將軍?”

“你竟不明白?”雷遠拾起具獄文書:“你覺得這文書所寫,都是假的嗎?”

“自然是真的。”文布冷笑道:“但那又如何?那些算什麽大事嗎?編戶的數量若嫌不足,我們可以捕捉荊蠻來填充。鐵場的稅收確有短少,我們補足便是。那些鐵器,我們販賣給了南郡太守,這能有什麽錯處?唯獨之前為了盡快擴充石炭生產而調集人手,奴役了一批草民,還殺了幾個……但,但……”

文布面目猙獰地瞪著雷遠:“但那也算是罪名嗎?我秭歸文氏對郡府,對玄德公都忠誠不二,將軍你究竟為何如此,能不能說個明白?”

某種角度來說,文布說的沒錯。在許多地方豪強的眼裏,簿冊上能夠對上級州郡有所交待,該繳納的供奉或者賄賂什麽的不要再短缺,就可以了。至於奴役壓榨百姓,算得了什麽?

近世以來,地方豪強目無國法,肆意橫行慣了。秭歸文氏、鄧氏所做的這些事情,幾乎每個豪強大族都在幹。包括雷遠在淮南的時候,接觸到的淮南豪右們也幾乎都是如此。

亂世中的黔首百姓苦無立錐之地,竭盡全力地掙紮求活,卻還逃不過兵災,逃不過官吏淩迫、豪族欺壓,他們存在的價值仿佛就只是被驅使、被榨取。而豪族高門的作威作福卻只有較往日更甚。所謂國法,早就已經被他們拋到腦後數十年了。他們不覺得這是能約束他們的東西,更不覺得蟻民的命是命。

他們已經理所當然到了極處,理直氣壯到了極處,以至於雷遠正正經經拿著他們的罪行出來懲處,文布竟然會想不通!

此等荒唐場景,讓雷遠怒極反笑。

“為何如此?文族長竟能問出這樣的話來,施以斧鉞之誅真是不冤了。”

他將文書交還給李貞,吩咐道:“含章,把這些人都帶出去,當著百姓們的面,明正典刑。文布、文碩等幾位,用最高的杆子掛他們的首級,以示尊重。”

既然想不通,就別想了,雷遠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去做什麽解釋。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就算解釋,他們也接受不了的。

李貞應聲行動,指揮著部屬們將文布等人拖出塢壁以外。

這情形使得文布偽裝出的鎮定外表迅速剝落了,他開始哭喊,開始求饒,甚至開始語無倫次地提出了他自己以為的那個憑藉:“雷遠你不要胡來!你知不知道是誰在支持我們?你這個毫無根基的邊鄙土蠻,也敢和糜中郎、麋太守對抗嗎?你擔得起嗎?”

文布的高喊聲漸漸遠去,繞過某處墻頭,離開雷遠的視線以後,又繼續向外傳播。雷遠皺了皺眉,對另一名扈從說:“讓他住嘴!”

扈從應命疾奔而出,而文布的喊聲忽然中止。

“文四!”雷遠又喚道。

文四疾步來到:“將軍,小人在。”

雷遠睨視著他,沉聲問道:“你姓文,你部下中也有人姓文。對我的處置,你有什麽意見麽?”

文四沉吟片刻,低聲道:“我和我的部下們雖然姓文,卻沒有文布、文碩這樣的親戚。他們既然為了一己私利踐踏國法,日後或許也會因為一己私利背叛主君。這樣的人,理當嚴懲!”

“嘿!”雷遠感嘆一聲。

這個從軍數十年,卻始終輾轉在底層軍職的老卒,在這時候爆發出了一輩子的智慧。提出的理由實在漂亮,雷遠一時都想不到如此妥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