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1章 神馳

這樣的大會,更多用於確定上下之分,體現尊卑禮數,倒未必會多談正事。因為李邈的緣故東拉西扯幾句,已經顯得失儀。之後兩家主君彼此推舉、重訂盟約的種種流程,斷然是一絲不苟,沒有半點疏漏的。在這種環境下,每個人只要低眉順目,跟著贊禮官的指揮恭謹趨退就行。

雷遠跟著同僚們,伴隨著笙簫之響行禮如儀。但心裏卻難免胡思亂想,神馳域外。

他想到了自己原本熟悉的那段歷史。

在那段歷史中,劉備在益州轉戰三年而得益州,過程中的艱險不計其數,一度部眾離落,死亡且半,甚至還喪失了賴為臂膀的龐統。在最終勝利後,為了饗酬苦戰辛勞,他又不得不對將士們的貪婪暴掠大開方便之門,以至於益州府庫一空,經濟幾乎崩潰。

與之對應的是,劉備武力奪取盟友基業的事實還引起了孫權的極大疑慮。如果不考慮孫權的有限節操,某種角度來說,孫權便是在此之後對劉備的信譽失去信心,孫劉聯盟隨之迅速瓦解,劉備的主力部隊開始出現兩面不能兼顧的窘境。

按照雷遠的粗淺理解,那段歷史的後繼走向,幾乎在劉備奪得蜀地的時候已經注定。既然他選擇將自己的信用、名聲完全兌現在益州,那在益州之外的再無進展甚至步步潰退,也就很難阻止了。

現在的局勢大不相同。

實際上的益州權柄如何劃分,那須得諸葛亮等人日後慢慢安排。但在外界看來,既然益州牧劉璋尚在,荊益兩州的關系就是聯盟而非吞並。益州的官員們只要忠於益州、忠於漢室,就可以基本延續舊有的利益格局。只不過劉備以大司馬的名義管轄荊益兩州的兵力,在軍事上作統籌指揮罷了。

無論對孫權,抑或對以後任何一名試圖與劉備合作之人來說,這樣的處置都足堪交代了。在這禮崩樂壞、人心喪亂的世道裏,如此應對已經寬厚到了極致。

而更重要的一點在於:

劉備在做出應對的時候,其身份首先是大漢的臣子,是為了大漢的未來而討曹滅賊的重臣,而非與諸侯妄興傾軋、爭奪霸權的野心家。所以這個橫跨揚州、荊州和益州的聯盟還保有繼續擴充的可能。

畢竟以曹操的所行所為,明裏暗裏與之敵對的人太多了。

畢竟在道義上,劉備始終站在那個無法正面貶斥的高點,憑此足以號召天下人心。

雷遠為此頗感自豪。這個與另一段歷史完全不同的情形,在相當程度上出於他在江陵城下的那個建議。

當時雷遠提議,以討曹滅賊、規復漢家秩序為口號,建立大規模的聯盟。現在這個聯盟已經實現了大半,而劉備的名望、聲勢,在這過程中不僅未損,反而更加高漲。這對於劉備來說,將是遠比另一歷史更加優越的開端。

當然,這樣的情形也不是沒有缺憾。

對劉備來說,他對益州的掌控將會更需要執政者的精細操作,需要對益州官員進行更謹慎有效的篩選任用。即便如此,只要劉季玉在,就到底隔了一層,恐怕一時難以做到如臂使指。

而對雷遠來說,他在此世最大的優勢,也就是對歷史發展方向的把握,到此大概就所剩無幾了。

在另一段歷史上,那些此起彼伏的大戰,那些影響劉備政權和天下局勢的轉折,莫不由劉備伐蜀而起,但現在,一切都已不同。這種不同,從雷遠抵達荊州之後開始,隨著他的努力而不斷積累,到現在終於達到了改變歷史主線的程度。

從孫劉兩家在荊州的沖突開始,雷遠已經一次次見到了與另一段歷史完全不同的發展。那些因為偶然因素或者概率影響發生的事件占據的比例越來越高,而對於歷史的必然……雷遠的前世不是歷史學家,除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八個字,他簡直說不出別的。

這八個字對雷遠來說,又有什麽用呢?

如此一來,未來之路的難度可就增加了許多呀。

或許是身為後世之人的習慣,讓他對那些繁雜的禮數終究缺了點發自內心的認同,因而許慈、胡潛之流的贊禮官辛苦一場,落到雷遠眼中未免明珠投暗。雷遠這麽一邊想著,一邊隨他人按步就班、舞之蹈之,也不知怎麽地,前後的儀式就結束了。

他隨著人潮出來,站在階上,心中有些怔愣。

這時候他感覺身旁有人走近,連忙收攏心思,定神一看,是老朋友簡雍。

“憲和先生,何事?”

簡雍有些氣喘籲籲:“續之你怎麽就出來了?快跟我回來,主公召見。”

雷遠連忙跟上。

兩人沿著蜿蜒廊道走了好一會兒,也不記得是穿過了哪一道門,周圍恢弘闊大的建築漸漸被溪流、樹木和亭台樓榭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