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2章 益州(下)

張松大喜,連聲說好。他又道,自己須得回去稍許醞釀明日的說辭,斷不能失了玄德公的威風。

當下劉備將之送出堂外,看著張松興沖沖去了。

“為什麽一定要派使者?除此以外,就找不到其它合適的籍口?”他問。

“這幾日我們向成都、向益州各地郡縣,都宣揚此戰乃是劉季玉父子相殘、禍起蕭墻,荊州大軍此來,無意爭戰,純為解鬥。忽然改弦更張,須得有足夠的理由才行。兼且時間緊迫,最好的法子莫過於此。”龐統從容道。

劉備瞥了龐統一眼。他明白,龐統說得委婉,這話的意思其實是:主公你之前裝得太用力,這會兒忽然轉向,我們作下屬的也很難辦哪。

龐統繼續道:“眾人皆知,張子喬自恃舌辯之才,一向渴欲立功。故而使張子喬為使,乃是理所應當。張子喬曾數次往來荊益,最早鼓吹兩家合流抗曹,素來得到主公的厚待。故而若傳來他有不測的消息,主公發怒興師,也同樣理所應當。他人不僅不會埋怨主公動武,反而會誇贊主公與人恩義相結,情誼深厚。”

“話雖如此,奈何……”劉備嘆氣,不再多說。

他這麽多年經驗積累,看人的眼光極準。在他看來,張松身為益州別駕,已經是益州升無可升的綱紀大吏,然而數年來他奔走於中原和荊州,孜孜不倦地忙著將益州出賣予強者,以換取自家更進一步的榮華富貴。這樣的人,可謂不忠。

這些日子以來的接觸,劉備也感覺出,張松徒有口才,實則內裏稀松,是個草包。偏偏他又時時刻刻以率先向荊州輸誠的重要人物自詡,試圖在玄德公跨有荊益的龐大政權版圖中,作為益州士人的代表。老實說,此等行徑為劉備所不喜。

但劉備又忍不住想到,此前張松為了促請荊州軍入蜀,到處奔走鼓吹,是立過大功的!而此前雙方往來酬唱,彼此作為朋友往來,也有幾分情誼。再怎麽說,要拿張松的性命去換取在成都城裏清理不服的機會……不是不劃算,是太過苛酷無情了。劉備很難想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許久之後,他低聲問道:“成都城中的安排,一晚時間可來得及麽?”

既然決心如此,那就有許多安排須得跟進。最重要的一件,莫過於聯絡成都城中內應,讓他們適當舉措,延阻同僚們投降的想法,然後再引導眾人怒火,使之指向張松,最後以張松的首級作為對圍城大軍的回應。

這一整套的操作很不容易,劉備知道此刻成都城裏有不少人,比如蜀郡太守許靖之流都與己方暗通款曲。但要使得人心惶惶的成都文武鼓起勇氣拒絕勸降,好像不是許靖這等徒有虛譽的名士能辦成,龐統須得抓緊時間,聯系真正有影響力的人物才行。

誰知龐統回道:“既然決心明日攻城,還要什麽精細安排?”

劉備一愣:“軍師?”

他低聲道:“張子喬明日去往成都,難道我們不得做些什麽,以使勸降不成?”

龐統連連搖頭:“何必這麽復雜。主公,張子喬進城之後,只消如此如此……不就好了麽?”

劉備先是愕然,隨即失笑。

當晚劉備置酒,與張松飲宴一場。

次日一早,荊州大軍數路人馬匯合劉季玉所部泠苞、鄧賢等將兵馬,齊聚成都城下,合計五萬之眾。鼓聲隆隆、號角悠揚,人喊馬嘶,遠遠望去,軍旗蔽野,仿佛無邊無際,雲梯、沖車、飛樓等攻城武器數以百計。而在中軍位置,代表左將軍、荊州牧劉備和振威將軍、益州牧劉璋的兩面大纛高高舉起,威勢駭人。

此時益州別駕張松出列稟道:“我願意代表兩位州牧入城,向城中軍民宣諭止戈的意圖。”

劉備、劉璋俱都允可。

張松遂領著從者數人,快馬趕到城下求見公子劉循。

城上放了竹筐下來,將張松和從者們陸續接入。

然而沒過多久,城上忽然一陣喧鬧,有數十人喊道:“張松背主求榮,罪大惡極!”

原來公子劉循不認可劉備、劉璋這邊指責他意圖弑父奪位的說法,而說張松等人在涪城挾持了益州牧劉璋,意圖將益州獻給劉備。此時劉季玉在荊州軍中毫無實權,純是個傀儡。不得不承認,這說法居然正確得恰如其分。

隨即有七八個人拖著一個披頭散發的文士,在城頭亮相。此時諸軍都在距離城池數裏處列陣,隔開太遠,看不清面容。只聽得那數十人又大喊道:“奉公子之令,斬殺張松!”

當下就在城頭,當著許多人的面,砍了張松的腦袋。將一顆披發人頭掛上高杆示眾。

城外軍中諸人,一時無語。

許多人都反應不過來,自從成都北面的綿竹、雒城等重鎮陷落,而荊州軍諸路分定郡縣、合圍成都,依附公子劉循的益州文武就已喪膽。過去數日裏,他們徒然坐擁三萬守軍,卻連開門迎戰的勇氣都沒有。